猪圈饭馆「猪圈地杂忆之讨饭」

作者：晓光

无论是不是那个看起来有些猥琐的男人干的，那个厕所在一段时间，成了新河村妇女们的一个噩梦。

试想一下，无论是穿着朴素或是时髦，无论是已在村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太太，或是刚结婚的少妇，亦或是陪着老公从合肥四乡来这村里落脚的妇女们，有谁在人生中经历过这样赤裸裸的被人窥视的场景呢？关键是，这个三角形的小洞，还是公然的存在于全村的这个公共空间里的，这个空间在池塘的南侧，占着村庄的风水宝地，如果不是它四四方方的外表，人们很容易把它当做肥东或是肥西哪里田间的一个土地庙呢？可惜这个土地庙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或者可能上演着一处偷窥大戏。

为了阻止这场大戏上演，妇女们每次上厕所，就要用一张纸把三角形的小洞堵住。时间长了，如厕的女人，三角形的洞，洞那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贼溜溜的因为性压抑而满含着欲望血丝的眼睛，成了整个村庄在九十年代初的一段传奇。

既然全村只有这么几个厕所，人们一但着急了，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据我所知，除了在宅前屋后随地大小便之外，很多人家还是离不开便桶之类的东西。合肥的郊区多数都是菜地，菜农们对于人粪尿的需求很大，谁会忍心把家里几口人的尿液给白白的泼洒到那些并不值钱的房前屋后的椿树或者槐树上？于是许多人家里都备有一个大粪桶。这个粪桶大概有将近六十公分高，四十公分直径，能装很多人尿，粪桶往往放在卧室里，家里人尿尿的时候，直接尿在粪桶里。这种情况看似十分便捷，但常常使得很多外表看起来最干净的人家，家里的卧室也总是不经意的有一股尿骚味。记得有一次，我去拜访一个研究生同学阿蛋，他的家就住在肥东和合肥交界的一个小郢子。到了他家楼下，他招手让我到他卧室里来，我还没进到他的房间，顿时就又一股尿味冲的几乎掉头而走，那时已经是2005年左右了，新河村的房子已经多数翻新，我怎么想不到，郢子里的大才子，平时和我们一起在南京的浓密的树荫下讨论科学问题的阿蛋，怎么至今还在这充满尿骚味的书房里做学问？看看他房里那个已经被金黄色尿液装的满满的粪桶，我好像看到了一个活化石，顿时勾起了我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关于新河村的回忆。

新河村实在不算是一个很卫生的地方。

就因为这种不卫生，风水先生管他叫“猪圈地”难道过分吗？虽然猪这种动物也分很多种类，据说现代的养猪场，猪的生长环境也非常干净整洁，但，猪圈就是猪圈，把我们这个小村称作猪圈地的风水先生，以及保留着并且承传着这个记忆的爷爷，岂不是内心深处，也默认着生长在村里的人不像人吗？

我当然觉得爷爷不会那么认为了。那么新河村被叫做猪圈地的原因是什么呢？会不会和读书有关呢？

记得爷爷经常说：三代不读书，不如一圈猪。从小到大，他常拿这句话来训我和训他的儿子们。这是合肥地区的古话，说的是如果一个家庭三代都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那和没活差不多——“就像猪一样”。但像猪一样活着不好吗？懵懵懂懂，“你的鼻子有两个洞”，不也很可爱吗？记得梦溪笔谈就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梅询作翰林学士时，有一天为皇帝起草诏书，任务很重，思虑良苦，手里拿着文具依阶而下，忽然看见一个老兵躺在地上晒太阳，一边伸腰一边展腿，舒服极了，梅询叹息道：“真舒服啊”，又慢慢问那老兵：“你识字吗？”老兵答：“不识”。梅询说：“那就更快活啦。”

既然读书是如此让人不要快乐之事，何必要强迫子弟读书呢？从小到大，我见到村里的孩子，确实走上读书道路的非常之少。绝大多数的新河村的孩子们，只是沿袭着父辈的路，他们在这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土地上，靠盖房子，收房租过着日子。论及村人的文化水平，他们甚至不如那些远在穷乡僻壤的肥东肥西人，当然也更不可能和村庄旁边那个五十年代盖起来的大学校里的学生相比了。那个神秘而奇怪的大院子，自从来到了合肥这方贫瘠的土地，就像一个飞碟落在了麦田里，画了一个只有它自己猜懂的怪圈。那个怪圈的外面是一个大围墙，把原属于张村的斛兵塘团团包住，塘旁边，生活在怪圈里的外星人盖起了几个高高的干扰台，据村里人说，那几个高耸入云的铁塔，是专门对付来自敌人的反动宣传的。而大院子里，住满了思想进步、一尘不染的一种叫大学生的智慧生命，这些智慧生命从不关心一墙之隔的村里人是怎么生活的，而他们的生活也很难被读书少的可怜的新河人所想象。

不过，虽然新河人和大学里的人打交道少，但从张村嫁过来的妈妈却是多少有所了解的。相比新河，和大学靠近的张村更像是得风气先的长三角，而妈妈更像是进过大观园的刘姥姥。那是1960年，粮食艰巨，她从乡下回了张村，常常和张村的孩子们一起进到那个怪圈里去。那里有个很大的食堂，每到吃饭时间，张村的孩子早早的到食堂门口“排队”，他们伸着黑乎乎的小手，拿着脏兮兮的饭缸，一看到大学生打了饭，就像难民一样把饭缸伸到大学生面前。据妈妈说，那些平时不与村里的人打交道的智慧生物，有些是有人情味的，会把饭扒出来给孩子们，有些就太难说话了，还有人一瞪眼睛说：“去去去！”，这是妈妈和新河人比起来，相当有见识的地方了。

不过这段经历也给妈妈留下了一些阴影，多少年以后，她都不太愿意进到那个大学里去。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