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装修事故,10年前经济纠纷案例

2013年4月8日傍晚，上海一家旅店老板倪金奉（化名）远远地开车尾随着另一辆车，从上海高院门外一直跟到延安西路的某洗浴中心门前。

前车停下后，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洗浴中心大门，很快，另一位胡姓律师也来到了这里。

倪金奉心中一阵激动，长时间的蹲守终于有了结果。

不出他所料，这个高居上海高院民庭副庭长之位的赵明华法官不仅与律师私下来往、插手案件审理，夜生活也异常丰富，只要今天当场抓到赵明华参加色情活动的证据，他就能让赵明华受到党纪国法的处理，也为自己在赵明华手中遭受的冤屈出一口气。

打过报警电话后，警察很快来到洗浴中心，倪金奉在不远处观察着警方的抓捕行动，让他失望的是，滑头的赵明华早已经溜之大吉，剩下那个胡律师大摇大摆地从会所大门里走出来，还开走了赵明华的帕萨特汽车。

这次报案没能让赵明华受到处理，倪金奉有些后悔，他暗下决心，下一次，一定要拿到铁证后再举报，让腐败分子赵明华受到应有的惩处。

此后，倪金奉一连跟踪了赵明华几个月，足足拍了一百多个小时的视频。

2013年6月9日，倪金奉终于拍到了赵明华涉足色情场所的视频，而让他吃惊的是，出现在镜头下的不只赵明华一个人，还有上海高院的另外三位法官……

1、装修工程款被涨320万元，败诉后觉得有猫腻

倪金奉是个生意人。

1979年，他高中毕业后不久就开始走南闯北。

当时，他的同龄人都忙着进工厂、上大学，倪金奉却不走寻常路，做起了纺织品生意，他精明过人、非常自信，从少年时起，论打牌，他在弄堂里很少有对手，因为他算牌极准。

白手起家的他很能吃苦，前往大庆购买腈纶材料时，买不到座票，倪金奉就睡在车厢地板上，后来又去澳大利亚做过羊毛衫生意、去柬埔寨做过木材生意。

作为那个时期上海滩的商界弄潮儿，倪金奉头脑活络、有闯劲，也信奉契约精神，讲义气、诚信、随和，正是这种讲义气的态度，让他从一个跑单帮的小贩成为亿万富商，在上海买了别墅、奔驰车，还购置了不少房产，其中有一处房产位于闸北区延长中路某幢的四楼至八楼，倪金奉长期将这里当作群租房出租。

2010年，一向自认精明能干的倪金奉发现自己被装修公司下了个大大的圈套。

2008年，上海准备办世博会，下文件禁止民宅用于群租房，倪金奉接到通知后，就打算把他在闸北区的出租房改建成如家酒店加盟店，他已经年过半百，感到有点跑不动了，打算今后留在上海经营旅馆、做点稳定的生意。

改造旅馆的费用不是一笔小数字，倪金奉的这处房产面积共有上千平方米、四层楼，按如家酒店的装修要求，可能要花费几百万元，是个大工程。

倪金奉听从妻子的推荐，选中恒奔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当承包商，恒奔公司的老板叫顾国相，是个浙江人，初中毕业就来上海搞建筑工程，已经在这行干了15年。

2008年10月，倪金奉与顾国相的恒奔公司签订了《上海如家加盟酒店建筑和装饰工程协议书》。

当时，全国有几千家如家酒店，酒店内部的装修方式、房间卫浴地板等品牌材质都是规范化的，有明确的造价标准。

倪金奉的这处房产面积是1600平方米，最多可以改造成80个房间，按如家的标准，满打满算也就是500万元，因此，倪金奉与顾国相约定，他先付顾国相100万元，其他400万元由顾国相垫资，完工后再结算。

最终，双方议定关于价格的这一条款为“双方约定工程总造价为500万元，最终工程量按实结算。”

在倪金奉看来，做生意应该讲义气，形成双赢，顾国相答应垫资，后面的钱也同意他每月支付15万元及银行利息的分期方式，他也应该信任顾国相，何况，有如家的装修要求和指导价在这里，这个装修工程的结算应该是很清楚透明的，不会有太大水分，因此约定“按实结算”并无不妥。

后来，倪金奉想起这一幕，才发现，早在此时，顾国相已经在给他下套了，就等他钻进去，再把盖子一盖，让他跑不掉。

2009年11月，酒店装修工程结束后，顾国相把竣工图和结算书送到倪金奉这里，结算款竟然高达1100多万元，比约定的工程总造价足足高了一倍。

这让倪金奉吓了一跳，他核算了一遍，认为恒奔公司所用的钢结构不少是废旧钢材、拆除及垃圾外运价格过高、垂直机械运输费更是天价，因此，倪金奉觉得顾国相的所谓“按实结算”水分太大，完全是敲竹杠。

双方争执不下，倪金奉就找来太仓宏正建筑咨询公司对酒店工程进行审价。

但顾国相根本不配合审价，他拒绝向宏正公司提供消防工程图纸和装饰部分的签证单，还把倪金奉告到了闸北区法院。

一审时，闸北区法院通过上海高院委托了上海沪港咨询有限公司进行审价，审计出工程造价为820万元，判决倪金奉一次性补足尾款720万元。

倪金奉感到很不服气，而且，闸北法院判案，为什么要通过上海高院外委审计公司，也让他感到很不解。

2011年6月上诉后，上海市二中院的二审仍然按照沪港公司的820万元审价，判决倪金奉败诉。2012年，上海高院驳回了倪金奉的再审申诉。

倪金奉总觉得这里面有猫腻，一来，他与顾国相的装修公司有协议在先，具体支付按每月15万元加银行利息分期付款，可判决书却彻底改变了这一协议内容，要求他一次性付款720万元，这令他资金周转困难，不得不把名下的一套豪宅挂牌出售；二来也是案件争议焦点所在，一、二审案件审理都按照上海高院委托的沪港公司审价，不同意他让太仓宏正公司审价，这让他感到仿佛有人在插手这件官司。

此时，他突然想起来，以前和顾国相喝酒时，酒酣耳热之际，顾国相曾炫耀过：“我家有个亲戚在上海高院，什么事情都能摆平。”

种种蛛丝马迹，让闯荡江湖多年的倪金奉感到事情很不简单，也把他逼上了“上海滩福尔摩斯”之路。

2、追踪多日，发现原告与上海高院庭长是亲戚

身为大老板的倪金奉没想到自己也会沦为“上访户”，败诉之后 ，法院很快查封了他两个公司的账号和纳税账号，不久又发出“限高令”，这让他无法买到前往柬埔寨的机票，境外的木材生意也做不成了。

2012年，倪金奉不得不把自己在淮海路的一套房子卖了还债，这套房子是他非常喜欢的，和很多明星在一个小区，但为了不当“老赖”，他只能匆匆出手了。

倪金奉觉得，这肯定是顾国相背后的那个亲戚下的手，他才被“整得这么惨”，无论是工程审价还是法院执行，都是按着顾国相的意思来，没有人愿意听一听他的声音，他被人下了套子。

以前，他也打过官司，但没有一次让他觉得这么憋屈，让他觉得对手“如此强大”。

此后，倪金奉多次到有关部门申诉，也找人写了不少申诉材料，但全都石沉大海，他曾带领手下几十个员工到法院上访，结果仍然不了了之，判决本身依据的是沪港公司审价，从表面上看，找不出什么问题。

倪金奉索性放弃了申诉，开始自己挖掘线索。

其实，他并不完全是心疼钱，早在1997年，他在天津做生意的时候，有个生意伙伴欠他260万元实在拿不出来，他也就一笔勾销了。

他出生在上海，祖籍四川，2008年汶川地震时，他一口气捐了512套西服和一台发电机，因此获得了荣誉证书。

但倪金奉咽不下这口气。

他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却被人如此愚弄，成了“走投无路的上访户”，被人“玩了”，一定要“复仇”。

在内心深处，倪金奉也可能想要维护的是社会秩序，因为他的微博名字是“公平正义比阳光更温暖”。

那段时间里，倪金奉说，以前他总想着怎么把生意做好，但后来他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怎么“搞人”，把70%的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了。

为了找出顾国相的亲戚，倪金奉仔细调查了顾国相的社会背景，他吃惊地发现，顾国相的律师赵海江就是顾的妻弟，赵海江与上海高院民一庭副庭长赵明华都是浙江上虞同一个村的人，而且赵海江与赵明华是堂兄弟，也就是说，赵明华是顾国相妻子赵依华的堂兄。

倪金奉断定，他这件官司败诉的原因就是赵明华，是赵明华在帮顾国相通过官司“弄钱”。他想，赵明华敢利用法律权力套他的钱，玩弄老百姓、玩弄法律，肯定是个无视党纪国法的法官，那么，他就要用党纪国法来“敲掉赵明华的腿”。

这个弄堂出身的商人，从此走上了神探之路。

他在法院网站上找到赵明华的照片，此后每隔一两天，就带上手机、IPAD和手持录像机前往上海高院大门外开车蹲守，很快摸清了赵明华的生活规律和社会关系，也发现了赵明华果然是个生活腐败、缺少坚定共产主义信仰的法官。

赵明华

倪金奉查出赵明华在上海有四套房产，其中两套在高档小区，而赵明华妻子没有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47岁的赵明华光靠法院工资显然买不起这么多房子。

他还查出赵明华常与一个并非妻子的女性亲密来往，也经常出入会所，这让倪金奉看出赵明华是个好色之徒，更下决心要蹲守找到证据。

他想，赵明华现在47岁，到退休还有13年，这十三年中，他不信找不到赵明华违法犯罪的证据，而以赵明华现在的行事风格，大概只要三年时间就够了。

为此，倪金奉专门制定了一个时间表，周一到周四可以在下班时间去跟踪，周五中午去法院门口，周末有空就蹲守在四平路780弄源的高档小区附近，赵明华在这里有两套房，当时价值已经高达700多万。

为了不让赵明华起疑，名下有好几辆车的倪金奉经常换车跟踪，有一次还租了辆摩托。

几个月中，他多次看到赵明华接受律师的邀请，出现在夜总会、饭店等高档场所，有时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但由于他无法进入会所的暗房，拍不到多少有用的证据。

2013年6月，倪金奉终于拍到了被他称为“惊天动地”的视频资料。

3、八分半钟视频，将四位法官“一锅端”

6月9日下午，赵明华从上海高院驱车前往位于南汇地区的一家农家乐酒店，倪金奉开着自己的车一路尾随。

他知道赵明华并不认识自己，一直以来，他在暗，赵明华在明，哪怕并肩站在一起，赵明华也不知道他是谁。

一行人从赵明华的车上下来后，倪金奉发现来吃饭的不只一位法官，还有赵明华的顶头上司、上海高院民一庭庭长陈雪明等另外三位法官。

当晚9点多，这群人吃过饭后，在3位社会人士的陪同下，驱车前往惠南镇衡山度假村的KTV包房娱乐，倪金奉看到有十几个年轻女子进了他们的“钻石一号”包房，后来有五位女子被留下，接受异性陪侍服务，这已经属于严重违纪的行为了。

而凌晨时分，赵明华等一群人也没有离开度假村，分别是开了房间休息，倪金奉发现有人帮他们叫了几个年轻女子，进入了其中五个人的房间，直到凌晨1点29分后，这些女子才全部离开，对这一过程，倪金奉全都拍摄了下来。

三天后，倪金奉再次来到度假村，他对工作人员说自己消费时忘了东西，要求查看监控录像，从而拿到了更多的录像资料。

接下来，他花了快两个月时间，将自己搜集到的100多个小时录像资料全部整理了一遍，把关键画面剪辑成了8分34秒的视频资料，通过网络发布出去，掀起了轩然大波。

本来他的“复仇”目标只有赵明华一个人，但却拍到了四个法官，倔强的倪金奉没有隐忍，不怕得罪更多的人，他认为这些人是自己撞上来的，他也没有办法，再说，这些法官与赵明华在一起接受社会人士宴请、接受有偿陪侍，与赵明华也是一丘之貉，举报他们，也算是为民除害。

8分半钟的视频公布不久，上海市纪委、上海市高院立刻展开了调查。

2013年8月6日，上海纪委、高院党组调查结果公布，查明倪金奉的举报内容基本属实，给予上海高院原民一庭副庭长赵明华、民一庭庭长陈雪明、纪检组副组长倪政文开除党籍处分，并开除公职，民五庭副庭长王国军被留党查看两年并撤职处分。

同时，上海高院赵明华、陈雪明、倪政文这三位法官和招待他们的上海某公司综合管理部副总经理郭祥华均被公安机关处以行政拘留10天的处罚。

赵明华等四位违纪法官受到严肃查处，今后再也无法从事审判活动，至此，倪金奉的“复仇计划”算是完成了。

对此，他既高兴又不安。

2013年8月8日晚上，倪金奉删掉了自己的微博和网帖，只留下一句话：“当我无法得到公平公正的时候，我只能选择自己的方式去寻求公平。很多时候是逼于无奈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作为一名弄堂长大、涉足国际生意、身家雄厚的生意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社会经验和人生智慧，从未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弱小，连喊冤都无处可喊，沦为了“上访户”。

因为，他当时面对的是业务能力强、精通法律条文而又毫无信念操守的资深法官赵明华，这件装修款案子的判决中，证据和法律条款运用得颇为“严丝合缝”，让倪金奉几乎找不出任何能翻案的铁证，尽管他一直质疑沪港公司的审价，而上海高院的委托又似乎赋予了沪港公司一定的权威性。

正是从这种“严丝合缝”的背后，他才感觉到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感觉到顾国相背后的那只手。

他只能顺藤摸瓜去寻找这只手、跟踪这只手、“敲掉”这只手，为自己洗刷胸中的不平之气。

倪金奉感叹，顾国相通过协议书上补充的“按实结算”一句话给他下了个套，而顾国相的小舅子赵海江是律师、赵海江的堂兄赵明华是法官，联手运作让他赔了巨款，这完全是家族式操作，如果不是通过这种另类的“复仇”办法，他根本就无法让赵明华受到法纪的严惩。

事发后，有不少网友说他“有钱有闲有毅力、有方法有手段有技巧”，也有不少网友质疑他通过偷拍获得的视频证据是否合法。

按最高法关于民事诉讼法司法解释第一百零六条规定：“对以严重侵害他人合法权益、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或者严重违背公序良俗的方法形成或者获取的证据，不得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根据。”

而倪金奉拍摄的地点均为包房门外、客房门外等公共场所，并不构成对他人隐私的侵权，因此，他跟踪拍下的录像资料是合法的。

在倪金奉以另类手段“主张正义”的背后，他也有着极大的无奈，他认为自己完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也觉得自己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而属于以牙还牙，他本意也只针对赵明华一个人，其他落马法官他素不相识，牵连出来只怪他们不洁身自好。

其实，倪金奉的不懈努力对政法队伍的廉洁性也起到了很大的监督作用。

法官本该是公平正义的化身，更应该遵守公序良俗、维护法律尊严，而这四个法官从事审判工作多年，却敢私下集体接受社会人士宴请甚至是夜总会消费和嫖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想而知他们平时判案时会不会因为得到好处而徇私偏袒，在这种意义上，倪金奉算是小人物中的英雄，他帮助法院挖出了线索、肃清了队伍、减少了社会矛盾。

此后，该案果然越挖越深，几个平时与赵明华密切来往的律师被陆续带走调查，一些充当部分腐败法官与律师之间的“司法掮客”也陆续浮出水面，受到了应有的惩处。

参考文章：人民网《上海法官涉嫌嫖娼案多人被开除党籍》

法制晚报《上海招嫖法官被曝有四套房产，其中两套在高档区》

南方日报《集体腐化法官是一面镜子》

21世纪经济报道《上海法官嫖娼案牵出司法掮客 一律师被带走调查》

中国青年网《法官招嫖案：”非典型式复仇”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