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诗话「巢湖吟老巢县说官财」

作者：雨田笠翁

曾看到有人写了篇“叫魂”民俗，于是就想到了下面几个关于“官财”——棺材的故事。

小时候，喜欢听大人讲鬼怪故事。可听了之后，晚上又吓得睡不着觉。老人们说，人死之前家里人能听到响动，因为一个人临死之前要收脚步子，要重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比如，某人明明待在家里，别人却说在外面某个地方碰到了他。这就是说那人灵魂已经出窍，在外游荡，被别人看到了，这人将不久于人世。这种事小时候时常听老人们讲，我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也不信，问大人，大人说，你们小孩子屁股三把火，火焰高，看不见鬼。火焰低的人才能看到。什么是火焰？为什么小孩子火焰高？我一直没搞明白，火焰大概是指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又确实存在的某种能量或气场吧。小孩子饱有元阳之气，所以火焰高，看不见鬼魂。

过去的人平均寿命短，50岁以后就要准备好棺材。给未亡人准备的棺材叫“寿材”。50多岁的老年人（按现在的标准，只能算是中年人），如果还没有寿材，就急的不得了。特别是老妇人，不仅要寿材，还要准备好寿衣，从头到脚，一副置全。那时人们坚信，早早准备好棺材可以增寿。我过去认为这是无稽之谈，现在想想也有道理。因为有了这些东西，老人们心里就踏实了。心情好，自然延年益寿。再说，棺材与做官发财谐音，人们并不忌讳。可对于小孩来说，棺材是个可怕的物件。记得小时候去别人家串门，经常在门厅、走廊过道，或是储物间，甚至在老人的卧室里都看到棺材。有些棺材放在必经之路，令人毛骨悚然。我每次见到，只能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快速经过，还觉得身后有鬼跟着。

记得在新城小学念书的时候，学校刚刚被评为全国红旗学校，我们从三年级开始就要到学校上晚自修。放学回家就到晚上八九点钟了。回家路上，钟家巷是必经之地。在巷子中段，门朝东的一个大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那院子有些破败，大门没有门板，门厅一侧常年放着一口棺材。院子里的住户每天进进出出都从一旁走过，倒也不害怕。我大白天路过那里还行，可晚上，要么等有其他行人来了跟人家一起走过。要么几个同学一起冲过那家门口。要是没有同伴，一个人走，就边走边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

一天晚上放学回家，刚走到那家门口，突然听到一声异响，吓得我拔腿就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说，可能那家要死人了。果然，第二天早上路过那里，门口烧了一摊灰，那是死者鞋子烧成的灰烬。这是老家的风俗，人死了，这人穿过的布底鞋要放在家门口烧掉，让死者能穿着鞋走向另一个世界。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一次蹊跷事。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听到的异响与老人的去世是偶然巧合，还是真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家东边隔两三家是肖家药店，店主的外孙，外孙女与我年龄相仿，常在一起玩耍。他家爹爹（外公）是店主，我常去店里，老爹爹喜欢我。记得是1956年的一天，老爹爹去世了。店堂里布置了很大一个灵堂，四周挂满白色的孝幛，里面放着老爹爹的棺材。我去的时候，老人家的遗体已经入殓。棺材架在两条宽宽的长凳上。不知为什么，我进了灵堂一点不害怕。有大人对我说：“你从棺材下钻过去。”我问为什么？大人说：“老爹爹高寿，你钻一下，长大了胆子就大。”我那时还小，不懂，就照着大人的要求做了。有没有效果，不好说。不过，后来我给亲属和长辈老人办过好几次丧事，倒是一点不害怕。

五十年代，我家院子里住过一对姓胡的老夫妇，膝下无子女，胡奶奶五十年代先走了，剩下胡爹爹（我们老家把爷爷称作爹爹）一人生活，胡爹爹在县商业局工作（送信件、文件）。1960年初冬的一天，胡爹爹没上班。单位的人感到奇怪，不放心，派人到他家来看，敲门没人应声，趴在窗户上往里一看，发现胡爹爹还睡在床上，人已经走了。那年过粮食艰巨，吃不饱饭，胡爹爹还欠了人家的债，没备好棺材，商业局就派人去买了一口棺材。

我站在自家楼上的后窗前，亲眼看着胡爹爹入殓。同事们把胡爹爹生前的一些用品也一起放进棺材。印象最深的是胡爹爹的火坛子，那是冬天取暖用的陶瓷坛子，黄色。火坛子是冬天烤火工具，过去巢县人家家都有。可是那口棺材材质很薄，尺寸又太小，火坛子很难放进去。旁边有邻居插言：“这火坛子一定要放进去，胡爹爹怕冷，一直用这只火坛子，马上过冬天了，没有火坛子怎么行？”胡爹爹身材高大，躺在棺材里，腿伸不直，帮忙的人就把胡爹爹的腿弯起来，这才把火坛子塞进了棺材。几十年过去了，胡爹爹入殓的这一幕一直印在我脑海中。老家有一句诅咒人的土话“短棺材纳的”。我一直想不通，胡爹爹人很好，为什么棺材这么短？

讲起棺材，我曾听一位90多岁的老太太说过她家一段往事。老太太定居北京，小时候家住巢县北大街。抗日战争开始那年，她家老爹爹（爷爷）刚去世，家里人原本打算把老人送到老家祖茔安葬，可是眼看着日本鬼子就要打进巢县城，家里人只好先把棺材丘在自家后院，还把棺材涂上黑漆，防止日本鬼子飞机在空中当做可疑目标轰炸。家里人跑反到了四川，不久就收到在老家看门的舅舅寄来的家书。说是日本鬼子到了她家，想搜点金银财宝，却一无所获。突然发现院子里的棺材，以为里面一定装了好东西，要打开查看。舅舅告诉日本鬼子实情，哀求他们不要开棺，鬼子不信，撬开棺材之后大失所望，把老人的遗体拖出棺外，扬长而去。舅舅从老衣上剪下一块布，夹在信封里寄到四川，告诉家人。家人们闻讯，悲伤、愤恨，却又无可奈何。八十多年过去了，老太太说起这段往事，仍然对日本鬼子恨得咬牙切齿。

过去人去世都睡棺材，老巢县周边有不少坟茔堆。远处的放王岗、望城岗不用说，就连城里的卧牛山上也埋着不少棺材。记得上小学的时候，经常上山玩，有些坟长时间了没人上，坟头塌了，棺材烂了，骷髅白骨都能看到，胆大的小孩竟然钻到棺材里干藏猫。现在城区的一些地方过去也曾是坟场。六十年代建了个巢县气象台，地点就在草城街过铁路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那里原先就是个坟场，现在早已建成了大马路（向阳路）。

过去的老人睡棺材，建坟墓，充其量也不过有两三代后人去祭拜，最终还是消失在泥土之中。棺材那些事已经成了历史，我小时候听老人讲的那些故事也只是老巢县的旧风俗观念而已。几十年来，丧葬形式不断改革，人们的观念也在逐步变化。为了环保，为了节约木材，为了防止死人与活人争地，老巢县的大约在七十年代开始实行火葬，当时老人们都很恐惧，现在人们早已习以为常。

在上海、南京一些大城市，丧葬形式多样化，除了公墓，还有海葬、江葬，树葬、花葬……厚养薄葬正在成为新的社会习俗。人老了，走了，回归大自然，给后人留下一片绿荫，留下鲜花盛开的土地，留下美好记忆，也算是为后人留下了一份财富。

最忆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