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小镇是什么意思「我在直播小镇看到有人进场有人逃离」

原创 侯旭东 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 收录于话题#在基层2#新青年67#非虚构写作69#大学生59

“南义乌，北临沂”。直播带货的潮流席卷全国，临沂是翻涌其中的一轮浪花。2020年12月，我坐上绿皮火车，以游客的身份来到山东临沂。整个城市都被卷入了直播带货，是我对临沂的第一印象。乘坐公交穿行在沂河两岸，一侧是南坊新城拔地而起的高楼，一侧是数不尽的商贸物流集散地。望向并列印刷着“红色沂蒙”和“招聘主播”的建筑外墙，我恍惚间穿越于两段平行时空。而定睛一看，又意识到踩在脚下的是同一片土地。在一电商产业园（又称直播小镇）徘徊几日，几次目睹小镇里的“迎来送往”。这让我不断地想，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直播小镇，迎来了什么，又送走了谁？作者 | 侯旭东指导老师 | 张慧瑜顺着「潮流」走饰品店的果儿回想起第一次直播带货，两眼放光。“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播，两三个小时所有准备的东西都卖完了，清空了，自己都懵了！”白天，果儿在快手拍短视频，晚上，她在直播间带货。短视频里，她每天嘟着嘴向“家人们”问好，推荐当晚要播的商品。在办公室，她是“久经商场”的果总——曾经开过三家加盟店、两家实体批发店，还第一个把饰品店开到临沂商场。“疫情的时候实体一下子崩溃了，专柜连赔了4个月。”说到那段时间，她还心有余悸。不过，靠着干实体攒下的源头货和做批发生意的经验，她迅速决定转型。“好像是5月吧，我们就把生意全部转到线上了，线上每天能卖几万单，有时候一天营业额有100多万，实体店一年也卖不了这么多。”说罢，她扬了扬眉毛。“你说为什么选择直播？”果儿想了想，“我觉得大家做生意吧，都是与时俱进，看到大家都在做直播，咱也想试试。”

电商主播正在淘宝直播间带货“我是顺着潮流走，人家都往这边来了，你就往这边搞。”徐州人强子也感觉到这是一股潮流。两年前，他入局做箱包生意，之所以选择来到临沂而不是义乌，是因为他看中了临沂的物流优势。“江浙那边只是商品比较多，临沂这边商品也不少，而且物流成本低，发单子一发发几万单，物流费也（要）很多钱。”出生在临沂的孙丽丽也是直播赶潮人。小时候，她的爸爸“西郊大棚”做纺织品生意。1982年，市场经济的风吹到临沂不久，西郊居委在杨树林建起一座座大棚。从此，沿路摆摊的小商贩有了自己的大本营。

上世纪80年代的临沂西郊大棚小商品市场（来源：临沂在线）简陋的棚顶横梁悬挂着当时最“时髦”的服装，顾客穿行在水泥台子上堆积起来的“布料高楼”中间，与老板讨价还价……这就是临沂最早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也是孙丽丽的童年记忆。“我爸爸那个思想比较落后，所以他后面没有做多好，基本上就是我们在做了。”18岁那年，孙丽丽做出了和父亲年轻时同样的选择：创业。拿着家里凑出的钱，她和老公一起开了实体家纺店，现在和强子、果儿在同一家电商产业园试水直播。山东临沂，古称“琅琊”，曾是红色革命老区和山东省脱贫攻坚重点城市。近几十年，在政策引导下发挥了批发与物流方面的比较优势，如今已成为“中国物流之都”、与义乌齐名的商品市场和带货主播“逐浪”的新目的地。

直播小镇里随处可见的包裹一份临沂商城管委会在2020年10月公布的数据显示，临沂有带货主播5000余人，其中，100万粉丝以上的主播20人，月GMV（Gross Merchandise Volume，成交金额，已付款和未付款订单金额的总和）超2000万元的主播十余人，每天直播带货150万单以上。卡思数据《抖音下沉市场解析》报告显示，临沂是快手直播电商注册量全国第一的城市、快手TOP10创作者分布全国前十名中唯一一座非一二线城市……这些数字和排名，每一项都在实时刷新。果儿、强子和孙丽丽所在的直播小镇就吸纳了不少主播、供应商，并为他们提供物业、孵化、培训、供应链和仓储等服务。在临沂，像这样的直播小镇有几十个。直播小镇犹如一座座现代化的“西郊大棚”，汇聚起不同时代的同一群人。

直播小镇里的宣传标语「顶楼」神话“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直播的你”“你不直播，谁也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在令人眼花的横幅和彩色展板中，我在五楼徘徊了许久，仍然没有找到那一部通向六楼的客梯。“六楼才是真正的一线，你应该去六楼，小白的经历可以写一本书了都。”孙丽丽神情夸张地说。没有人否认，小白，是这家直播产业园里一骑绝尘的领头羊。小白是海尚国际（公司）的签约主播，也是这家公司的合伙人。这个94年出生的“临沂薇娅”，曾经做过销售、修过汽车，18年开始做直播，粉丝从0到800万，她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在所有快手带货主播的GMV排名中，她一度可以排到山东第一，全国前三。海尚国际的外墙上贴着一个红底黄字的横幅，上面写着“众志成城齐作战、斗志高昂迎战112”。

海尚国际外墙张贴的标语“112”就是2020年11月2号。那一晚，整个六楼灯火通明，临时雇来的上百名打包工通宵发货，楼道里拉扯胶带的声音不绝于耳。办公室里的场景更加夸张，接近500人的团队奋战在各自的岗位上，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展开。一个多月以来，他们每天睡不满6个小时，他们等待的这一天终于到来。直播间的“家人”换了一波又一波，而小白却一鼓作气播了9个小时。零点以后，她本就沙哑的嗓音听来更加干涩，她感到有些撑不住，抱着助理提前准备的氧气罐狠狠吸了一口。凌晨2点，小白下播了。虽然早就知道会爆单，但是谁也没想到会这么“爆”。单场成交量破亿！！！整个产业园沸腾了，消息当晚就传遍了产业园——小白刷新了自己的记录，也刷新了临沂带货主播的记录。“她好像很累，她不认识我，但是有一回我在电梯见了一次，就那个憔悴啊，跟屏幕完全不一样，她那个真的太出力了。”孙丽丽回忆到。

直播小镇的楼道里，打包工人正在打包“出力”，确实是这里的常态。00后的天琪是四楼一家店的客服。她想去楼上转转，再找一份打包工的兼职。“你只要能干，想干，就有的是活儿。”打包快递的包工头大姨对眼前的天琪说。大姨约莫有50多岁，是给一家店铺管打包的包工头，她听说天琪想来做一份打包的兼职，感到稀松平常。“我现在的工作就挺好的，以我的工作为主，再找一份兼职就更好了。”她用和大姨同样浓重的方言对我说。盘旋几圈，我们终于来到充满神话的顶楼。她敲开海尚的一个房门，把头扎进去，用蹩脚的普通话问“你们这招兼职吗？”屋里几个海尚员工抬起头，告诉她找错了地方。天琪面无表情地道谢，似乎习惯了碰壁和失望。小白“日进斗金”的神话不断吸引着周边的年轻人慕名而来，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通向六楼的那部电梯。我一直看着天琪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条“众志成城齐作战、斗志高昂迎战112”的横幅下面。

外墙上直播带货的发展现状、商业蓝图随处可见「主动」离开一楼的赵辛下个月就要搬走了。“我们要搬到11路以西的华强洁具市场。”赵辛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一家做的是集成灶生意。在这座直播产业园的一楼，仅剩几家没有转型线上的实体店，赵辛家的集成灶就是其中之一。直播产业园并不是“忽如一夜春风来”。这座六层建筑原是一个家居建材城，过去几年曾因“家装一条龙”的便利吸引了不少顾客。2019年，建材城在五楼做起了“电商直播小镇试点”，试点很成功，直播带货的商业模式开始从五楼向下蔓延。2020年疫情期间，不少家居建材实体店铺入不敷出，被迫关停，由于品类不再完善，原来的家居城不再能满足顾客对“家装一条龙”的需要，挺过疫情的商家没能熬过客流流失的现实，家居建材城才变为电商产业园，只剩下一楼角落的几家店铺没有搬走。

快递员拉走未发出的货物“也没有人赶你，但就是干不下去了……过去那边只能发外地货，做批发，那边是新建的，还没有成’气候‘，不能像以前一样做零售了。”在空无一人的店铺里，赵辛的话显得格外清楚。在赵辛的隔壁，做洁具生意的马姐不想离开。两年前，马姐从广东独自来到临沂。她不带货，她已经“看透”了带货。“你说对实体店有没有影响，那百分之百有影响，电商去年是这样的高度，今年在这，”她说着，用小臂画出了一个上扬的曲线，然后摆摆手“它能走多久这个我不知道，但是它不会再冲上去了。”眼看着直播带货的大浪已经拍来，她下定决心死磕到底。“因为现在已经是顶峰了，就像微商，微商五年，前四年做半年就可以买一辆大奔，做的火一点的半年可以买一套别墅。我一直看不起微商，我不好意思，我觉得丢人的事我不干。这边的电商是一样的道理，肯定是要滑下来的，它最多存活五年！”

电商直播园专门为入驻电商搭建了一个T台另一个更大的声音突然闯入我们的对话。“咱们的宗旨就是持续为老铁提供好产品和好服务，大家能清楚吗？！”“能！！”声音的来源就在门外，在马姐的店铺不远的地方，7、80个身穿橘色工作服的年轻人整齐坐在一个不大的舞台下面，听眼前蓝衣讲师慷慨激昂地演讲，跟着主持人拍手叫好呐喊。马姐拉了拉自己的口罩，低下头刷起短视频。门外是六楼小白家的员工，正在搞团建“破冰”。这些新员工家住临沂周边，中专大专毕业以后，通过招聘软件找到这里，成为小白的客服、运营或是一名普通的打包工。

直播小镇里的神话欢呼声逐渐暗淡下去，小白家各个部门的经理依次自我介绍，分享自己工作的心路历程，互相勉励再创佳绩。我问马姐，当初为什么来临沂。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在我们广东那边是有哥们儿有姐妹，在这边就是白搭。这里的现状就是没有人情味，我在我们广东那边装修了房子，就在机场旁边，如果租出去一年还能挣好几万，他们说租呗，我说不用，谁到机场旁边谁就去住…”门外继续喧嚣着。“把你们的双手举起来！我讲一个故事，故事里出现数字3，你就去抓另外一个人……”小白家的员工玩起游戏。在主持人的号令下，所有人手拉着手，围成嵌套的两个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马姐继续说，“在这边你可能处了两年了，你都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里。在广东那边，我闺蜜知道我买什么菜了，她不用先说就溜过去我家吃饭，这边说你帮我买一个快餐10块钱，准准的10块钱还给你…”“5 ！4 ！3 ！2 ！1 ！ 时间到！”门外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游戏的赢家出现了。同事们为他鼓掌，主持人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突然被拉高的劲爆音乐伴随着新人们有节奏的鼓掌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门外的音量过高，但马姐并不关门，只是翻了一个白眼，不再说话。她还在等待着她的回头客。（文中人物、公司名称皆为化名）原标题：《在基层丨我在直播小镇：看到有人进场，有人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