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河石滩美浣娘

古老的川东北地区，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渠江，涛涛东流的江水，发源于秦巴山脉，流经达州名曰巴河；流经广安名曰渠江；流经合川与嘉陵江交汇，汇聚成一条宽阔的大河,再经重庆朝天门码头，汇入汹涌澎湃的长江。

滔滔奔流的渠江，从达洲倾泻而下，流经广安良滩、四九滩，绕过凸出的青龙嘴，沿东门口直下白塔，冲击成一个马蹄型大湾，又名渠河湾，俗称南石湾，也叫“拦尸湾”。

渠江支流百里西溪河，从全民水库流淌而下，至西溪河峡谷口，在印河石下游与汹涌的渠江汇合，就像两条奔腾的皎龙，嬉戏欢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壮美的江河交汇景观。

西溪河与渠江交汇口上游，有一块巨大的石坝，那是古时宕渠女儿浣纱的河滩，清澈晶莹的西溪河水，宛如秀美清丽的河娘，从平坦宽阔的河滩流下，与思念旷久的情郎渠江，在这印河石滩幸福地交汇，万般柔情的缠绵拥抱，交织成渠江河滩最美的水景。

小时候常听祖母讲，印河石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宇宙天崩地裂，一条苍龙呼啸而出，从秦岭山脉奔腾而来，沿巴河渠江顺流而下。游至巴国宕渠，便肆虐作恶，渠江变成汪洋，洪水泛滥成灾，两岸禾田淹没，黎民颗粒无收，生活苦不堪言。

玉皇大帝巡视宕渠，听闻苍龙危害百姓，盛怒之下拿出玉玺，扔在滔滔渠江之中，镇住了作恶的苍龙。 波浪滔天的险滩，奔腾咆哮的江水，即刻偃旗息鼓，一改往日的狂躁，温顺平和的流淌，宽阔的江水之西，出现了一块礁石和巨大的石滩，那礁石即是玉玺的印把，那石滩便是玉玺的印盘。

苍龙虽被镇住了，仍然不甘寂寞，时常摇头摆尾兴风作浪，恰逢王母娘娘瑶池洗浴，闻听苍龙继续作恶，随手扔下手中的玉带，从天而降飘落宕渠，变成了一条美丽的溪河，那溪河自西而来，蜿蜒曲迴，涅涅流淌，故名西溪。

清澈晶莹的西溪河水，从遥远的山丘谷地，一路欢歌而来，从百米高滩断崖，飞流倾泻而下，疑是银河落天，河水直泻数里，流经西溪峡谷，跌落喷水岩下，穿过平桥洞孔，漫过印河石滩，变成了一条白练，紧紧地缚住苍龙。

玉皇大帝玉玺威震渠江，王母娘娘玉带缚住苍龙，美丽的神话故事，便在渠江两岸流传，宕渠的黎民百姓，为感谢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便将风景秀丽的渠江河滩，命名为“印河石”。

宕渠百姓的虔诚，感动了玉皇和娘娘，为了永保宕渠平安，玉皇大帝命人，在印河石东岸上游的渠河嘴岩上，用上等楠木修建了一座奎阁；王母娘娘命人，在印河石西岸下游的聋子滩岩上，用砖石修建了一座白塔，旨在威震苍龙造福百姓。从此，渠江印河石滩，风平浪静，滩浅石现，波光粼粼，流水潺潺。

站在河滩举目眺望，印河石滩东岸，一条长约十里的山脊，苍翠墨绿弓背起伏，顺江而卧连绵不断，就像那被缚住的苍龙，静静的躺在渠江东岸，龙头直冲西岸的猪市河埧，桀骜不驯地张开大口，傲立在宽阔的江面之上，形成了狰狞恐怖的青龙嘴。

高耸的奎阁楼阁，像一座镇龙宝塔，压住狂暴的龙头，奔流直下的渠江，小心翼翼地顺着青龙嘴，绕了一个大弧型的半圆。那苍翠欲滴的龙脊，变成了高陡的沙岩，银光闪闪的龙腹，变成了银白的沙滩，形成一道壮丽的沙岩河滩景观。

印河石西岸河滩宽阔，绵延悠长，风光秀丽，景色如画，风平浪静的渠江港湾上，化龙桥、南园桥、链子桥、平桥（志喜桥），连接着繁华热闹的河街，横跨在西岸的沟壑溪流之上。

宏伟壮观的平桥，长约百米宽约十米，优雅地飞架在西溪河上，巨大坚固的桥墩，五孔弧形的桥栱，平坦宽阔的桥面，优美壮观的桥身，成了渠江西岸一道优美的风景，

清澈的西溪河水，从高高的喷水岩崖，倾泻在谷底河涧，绕过河中巨石，流过母猪河潭，越过西溪峡谷，淌过嶙峋怪石，穿过平桥洞孔，漫过印河石滩，汇入宽阔的渠江。

奔腾的渠江河水，从四九滩翻滾而下，绕过青龙嘴，进入南石湾，漫过印河石，流过弹子石滩、金滩、聋子滩，从高耸的白塔顺江而下，汹涌澎湃地冲向官滩。

南石湾的印河石，是远古宕渠的一道风景，只要你身临其境，你就会被两岸旖旎的风景陶醉。清晨，一轮红日从东岸的奎阁喷磗而出，东边的天空就金光灿烂，美丽的朝霞照耀在印河石上，奔流不息的江水，便波光粼粼水波潋滟。

傍晚，西下的夕阳，垂挂在高耸入云的白塔顶上，坠落于幽深的西溪峡谷之中，灿烂的晚霞似火焰般的辉煌，映照着宏伟的平桥与印河石滩，金色的河水波光流溢，就像是盛妆扮靓的河娘，惊艳得令人垂涎。

自古以来，印河石滩就是宕渠女儿喜欢的地方，渠江西岸的姑娘、大姐、少妇、婆姨，都喜欢到印河石浣衣。

远古宕渠的春天，印河石风景秀美，渠江东岸的山脊，桃花一片菲红，江风习习吹来，吹落艳红的桃花，花瓣儿随风飘舞，越过奔流的渠江，撒落在渠江河湾，清澈的迴水之上，漂溢着粉红的花瓣，扮靓了印河石滩，映红了浣女的脸庞，倒映着美丽的俏影。

西岸油菜花开满河堤，河岸田野一片金黄，怒放的油菜花儿，散发出沁人的芳香，醉美了浣女的心房。沿河的油菜花地里，密蜂儿釆花正忙，那金黄的菜花，粉红的桃花相映成景，美煞了印河石滩洗衣的姑娘。

印河石滩之上，飘逸着浣女的脸庞，倒映着俏丽的身影，流溢着叽叽喳喳的话语，荡漾着嘻嘻哈哈的笑声，三三两两的浣女，在河滩上嬉戏打闹；天真可爱的孩童，在河滩上开心追逐; 风韵十足的少妇，玩笑着各自艳遇；爱管闲事的大妈，浣述着张家大哥的风流。

炎热的夏秋季节，印河石阳光普照，河岸上野花遍开，浣女们早起晚至聚集河滩，沐浴着朝阳与晚霞，浣洗着五彩的衣裳，河滩上架满了晒衣的竹竿，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衫，晾晒着浣女俏丽的美颜。

浣女们三五成群，围坐在河滩之上，嘻嘻哈哈地说笑，那多情的眼神，美丽的身姿，俏美的脸庞，透熟的风韵，漾溢在印河石上，成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冬季印河石寒风凛冽，河滩水洼结满了冰霜，渠江河水刺骨冰凉，浣女们选择冬暖的太阳，排着长队到印河石浣衣，河坝上架满了晾晒的竹杆，用被套床单架隔成衣间，隔间里晾晒着各色的蚊帐，浣女们坐在蚊帐之中，就像坐在家中的床上，更像那闺中的姑娘，优雅万般地坐在闺房，思恋着那中意的情郎，那场面很是壮观，颇有宕渠女儿风情。

印河石滩浣衣的妇女，古时称之为“浣娘”，那是对浣女的一种美称，那美貌俏丽的浣娘，堆积在印河石滩上，苗条的身材，白嫩的肌肤，娇红的俏脸，丰盈的体态，婀娜的身姿，醉人的风韵，令多少宕渠男人日思夜想。

只要你走近印河石滩，就能看见河滩上集结成群，或蹲或立的浣女，玩笑成趣动静成影，嬉戏成画浣洗成景，那美丽丰盈的靓影，是这古老宕渠风流賨州，绚美广安的一道醉美风景。

历史跨越千年，从远古渠江的印河石滩，走出宕渠的原始岁月，跨越賨州的古老年代，穿过广安的时空隧道，历经建置沿革的发展，历史进入新的时代。

历经千万年风云变幻，印河石滩美丽的浣女，一朝连着一朝，一代接着一代，在这远古的印河石滩浣衣。那古老的印河石滩啊！蕴藏着渠江河岸浣女的历史，凝结着宕渠女儿浣衣的情缘，展现着賨州美女浣衣的风彩，讲述着广安姑娘浣衣的故事。

从唐、宋、元、明，到清、民、中国，随着朝代更替，岁月的流逝，社会的发展，历史的变迁，渠江航运的鼎盛，河街的繁荣昌盛，那美丽的印河石滩浣女，便成为了宕渠賨州广安，渠江流域最美的风景。

宕渠的浣女，賨州的美妇，广安的姑娘，亘古几千年光阴，恋着印河石的滩，恋着印河石的水，恋着印河石的情，恋着印河石的景，在这美丽的印河石滩，浣洗着宕渠女儿的历史，浣洗着宕渠女儿的情怀，浣洗着宕渠女儿的习俗，浣洗着宕渠女儿的风情。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常随母亲小姨，背着竹篓端着衣盆，沿着南石湾上的河堤，去印河石滩上浣衣，那悠长的印河石滩，蹲满了浣衣的美女，河坝上晾晒着五彩的衣衫，河水中倒影着浣女的靓影，河滩上荡漾着浣女们的笑声。

每逢周末清晨，阳光明媚之时，广安一中、广安师范学校的女师女生，成群结队地纷至沓来，聚集在印河石滩浣衣，那场面、那情景、那丽影、那美景醉人眼目，羡煞了多少爱美的男人。

历史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自来水的使用，洗衣机的普及，取代了浣女的活计。宽阔壮丽的河滩，不见了浆洗的浣女，平坦光滑的石垻，失去了纷呈的斑斓，只留下那古老的树蔸，静静地沉沦在印河石滩。

热闹的印河石，早已繁华落尽，河滩上泥沙干褐，坑洼死寂，水色乏黒，荒凉秃废，令人顿感渠江的悲凄。高高横亘的河堤，阻挡了賨人的脚步；粗陋的混凝土柱架，毁损了平桥的秀美；排泻脏水的管道，污染了清澈的河水；美丽的印河石滩啊！再也找不回昔日的美景。

为寻觅印河石滩的风景，我独自走下高陡的河堤，沿着弯弯的渠江河畔，漫步古老的印河石滩，眼前一片荒凉的景象，美丽的印河石滩，河水枯竭石滩荒芜，人迹罕至乱石嶙峋。

正当我暗自叹息之际，忽然发现荒寂的河滩上，站着一位身穿风衣手拄拐杖，头发花白神情凝重，两眼发呆的老妪，斑白的发丝随风飘舞，茫然的目光凝视渠江。

我惊疑这古稀的老人，怎么走下那高陡的河堤？为何独自来这印河石发呆？老人告诉我，她姓杨名浣汝，为完成母亲的遗愿，特地从香港回到广安，到这印河石滩看看故地，悼祭那巳逝的外婆浣娘。

我搀扶着老人，坐在印河石滩上，热情地探问老人的过往。见我热心地与她搭讪，老人亲切地与我交谈，慢慢地打开了话匣，神色凝重地讲述了一个悲喜动人的故事。听老人讲：她家世代都居住在河街，祖祖辈辈的女人，都在印河石滩浣衣，从她记事时就知道外婆与母亲，都是这印河石滩的浣女，在这河滩上替人浣衣以谋生计。

据老人讲：她的外婆名叫浣娘，年轻时是印河石滩的美女，十六岁时嫁与吴姓船工，次年冬天拉纤过北碚山峡，外公意外地摔死在河涧峡谷。那时浣娘刚生下浣女，失去生活依靠的浣娘，带着年幼的女儿，在这印河石滩替人浣衣，因为浣娘年轻漂亮，常引起一帮无赖地纠缠，受尽了袍哥船霸的欺凌。

自古以来，印河石滩就流传着一首浣歌：“印河石滩出美女，渠江河水润肤肌，娇美俏丽惹人爱，美目顾盼多娇情；印河石滩多浣女，婀娜多姿体丰盈，命运坎坷家境贫，善良美貌多凄怜；浣女红颜多苦命，印河石滩难谋生，嫁与船夫苦度日，孤寂难熬伴终生”。

浣女随母长大后，出落成印河石滩最靓的美女，与母亲浣娘一起浣衣，就像是一对漂亮的姐妹。浣女十八岁时，认识了巴河船帮的船长，俩人一见钟情相爱很深，一天夜晚，来到印河石滩上，相拥想抱私定终身，在这印河石月夜暗结珠胎，并信誓旦旦来年结婚，谁料想“人有祸福旦夕，天有不测风云，”

次年三月，渠江洪水泛滥，凉滩波涛滚滚，吞没了王家的舢板，船沉人亡毁灭了姻缘。还没等到结婚成家，情郞就这样走了，浣女悲痛欲绝，跳河欲寻短见，一对苦命浣女，命运如此相似。浣娘好说歹说，才劝慰住了女儿。

次年五月，浣女生下了女儿取名浣汝，浣汝的到来给这不幸的家庭，带来了一丝欣慰。母女两便带着浣汝相依为命，在这印河石滩替人浣衣。初为人母的浣女，肌肤白嫩美貌惊人，迷倒了渠河湾上的男人，羡煞了渠江船霸舵爷，便请媒人上门说亲，欲娶浣女为妾，遭到了浣女坚决回绝。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渠江洪水泛滥，印河石滩淹没，连续几天不退，这对“箱无分文藏，家无隔夜粮”浣衣人家，无疑是雪上加霜，为了嗷嗷待哺的孙女，浣娘无奈地向船霸借钱，以渡洪水带来的危机，凶恶丑陋的船霸舵爷，借机强暴了柔弱的浣娘。

浣娘欲哭无泪悔恨交加，强忍屈辱逃回家中。趁女儿与孙女熟睡之际，将钱放在床头枕边，万分悲愤地跳进渠江。次日浣女起床，看见床头的银钱，不见了母亲浣娘，着急地四处寻找，才知道母亲已投河自尽。

浣娘走了洪水退了，印河石滩又恢复往日的宁静，浣女强忍着悲痛，带着女儿到河石滩浣衣。凶恶的船霸带领船丁前来逼债，欲强娶浣女为妾，姐妹们群起保护，恶徒们大打出手，正在激烈抢斗之时，冾遇驻军巡逻队阻止，带队的军官英雄救美，赶跑了船霸恶徙船丁。

那年轻英俊的的军官，姓杨广安龙台乡人，是国民革命军二十军的一位连长，为保护凄怜的浣女母女，杨连长每天都来河滩巡逻，一来二去俩人顿生爱慕之情。杨连长同情浣女悲惨的家世，欣赏浣女的美貌清纯；浣女看中杨连长正气豪爽，两人就这样默默相处，从同情到爱情，后来杨连长发妻病逝，便娶浣女做了填房，婚后浣汝随继父姓，改姓为杨浣汝。

自古以来，印河石滩的浣女，凝聚着历史的沧桑，穿越千年的岁月，风景秀丽的河滩，貌美如花的浣女，总有好色之徒纠缠，多少青春靓丽的浣女，追求幸福的爱情，成了好色恶徒的玩物，落了个凄惨悲怜的人生。

在印河石滩的姐妹中，浣女的结局算是幸运的。大悲大喜地遇上了一个好人，军人出身的杨连长钟情重义，待浣女母女视同亲人，母女俩终于有了依靠，一家人恩恩爱爱相敬如宾。

广安解放前夕，国民党兵败逃亡，杨连长携浣女母女，跟随杨森军队逃到台湾。后来浣女又生了俩个女儿，因为丈夫官职卑微，家里人口增多，生活十分艰难，浣女便重操旧业，在那举目无亲的台北替人浣衣。

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也或许是思恋故乡，更或许是过于劳累，上世纪六十年代，浣女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一病不起，临终前再三叮嘱浣汝，有机会一定要回广安看看。

母亲走后继父退出军界，在台北开了家餐馆，后来生意做到了香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举家迁到香港定居，住在香港维多利亚湾海边。七十年代中期，继父因病去世，浣汝姐妹继承了遗产，香港回归前夕，年迈的浣汝将餐馆交给妹妹经营。

前些日子母亲托梦，要浣汝回四川广安，看看那魂迁梦绕的印河石滩，祭奠那早巳逝去的外婆浣娘。话到此时老人泪眼婆娑，望着那荒弃秃废的印河石滩，看着那河中古老的树蔸，凝视那枯水干涸的渠江，心中陡增无限的情愫。

老人静静地坐在印河石滩上，表情木然地唱起了浣歌：“渠江水哟弯又长，印河石滩洗衣裳，宕渠女儿多秀美哟，春去冬来浣衣忙；渠江水哟悠又长，江水滔滔把歌唱，清早江畔洗太阳，傍晚河滩浣月亮；渠江水哟宽又长，浣女浣娘多繁忙，酷暑寒冬河滩上，风霜雪雨浣衣裳；渠江水哟长又长，自古浣女多凄凉，终日劳碌河滩上，洗衣浣纱做嫁娘。”

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老人轻声地吟唱着浣衣歌谣，从她那年迈苍老的目光，与那凄凉深情的歌声中，我仿佛看到了印河石滩美丽沧桑的浣女；看到了印河石滩五彩斑斓的晒衣；看到了印河石滩浣女们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