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更新至大结局的小说「静园更新至大结局」

周攒手指穿过被子, 勾住他的小拇指。

  就光这点小动作就用尽了她鼓起的力量,手心濡湿一片。

  郁孟平的手静止不动。

  周攒知道他没有睡着。

  想起白天耿宪和她说的那些事,直觉得心有愧疚。

  她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 很早之前郁孟平就说过她, 这么多年过去,周攒始终没有长进。

  挪威的冬夜寂静,万物凋敝。

  对面的墙上不知是月色还是雪色, 周攒盯着看了好久, 原本堵在嘴里的话会这样顺着溜地说出来。

  “郁孟平, 这两年你过得好么?”

  说完之后, 周攒泄了气, 像是即将要迎来巨大的恐惧。

  然而没有。

  郁孟平轻声幽魅地笑了两下, 直起身子, 在黑夜中摸索开了床头灯。

  周攒还没有准备, 灯猝不及防就亮了,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猛烈的灯光刺得她眼睛浮了层水光, 然而最终还是眨了一瞬。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郁孟平伏在她眼前。

  墙上映照着他庞大的黑色影子。

  他散漫地摸着周攒的脸,那张薄唇却是冷然道:“过了两年, 你倒是学会心疼人了。”

  “我过得好不好,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分别后, 他们这样近距离地靠近对方, 连每一寸皮肤都很清晰。

  再过几天, 过了新年, 郁孟平就是31了, 周攒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眶, 是比以前凹不少。

  可她万万说不出让郁孟平放弃国内的家人朋友和事业,让他等着她,或者跟着自己随任。

  手指又向眼角侧边滑落,郁孟平凑过去,蹭了蹭,看起来很温馨。

  他的手弄疼了她。

  周攒皱了眉。

  郁孟平低下头,嘴唇在她脸上流连,声音确是缓慢毫无感情:“今晚留下来干什么,周攒,告诉我。”

  背弯成弓,周攒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缠吻上去:“我只是想要你开心一点。”

  你看起来太难过了,郁孟平。

  郁孟平坐起来,左手依旧在暖热的春水中,另一只手搂住周攒,抱在怀里,周攒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他们唇舌交缠,舔噬,饱含阔别已久的安慰和亲呢。

  只是今夜如何都是克制的,两人都在相对安全的范围里相互给予彼此快乐,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们害怕回到静园时候那样子。

  只敢浅尝辄止。

  好像如果回到最开始甜蜜的样子,就会有人被逼着妥协。

  而周攒不想回到被人看轻的境地,想来郁孟平也不愿为了她颠沛流离。

  相拥之后,是无限的落寞。

  到了后半夜,周攒累得沉沉睡过去。郁孟平依旧坐在那儿,整理头绪。

  老实说,他确实喜欢和周攒在床上肆意玩闹,感受到柔嫩的肌肤,微凉的体温,有一刹那,让他生着两人还在一起的错觉。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被这小东西牵着鼻子走了。

  他一个人站在戏台上实在是冷,却唱不了任何戏。

  可他要什么呢?

  郁孟平思绪繁杂混乱,一时理不清,于是轻手轻脚起来,走去客厅抽烟。

  可翻了翻带来的衣服裤子口袋,他才意识到这次来挪威没有带烟过来。

  他一时间烦躁懊恼。

  站在窗前,就连雪光曈矇的天色也不能抚平他的燥意。

  他又回到房间里,床上周攒睡得祥和,柔顺地像个婴儿。

  她竟也睡得好!

  凭什么要让他想这么多。

  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于是烦躁中的郁孟平很幼稚地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亮如白昼,他就这样站在床边生气地盯着她看。

  他不好受,她也别想安生!

  周攒被走动的声音吵醒,迷蒙地睁开眼:“郁孟平……”

  声音轻柔迷茫,像是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下意识向郁孟平求救。

  郁孟平压下眉头,脸色很臭,等周攒连叫了好几声,才叹气似地回应:“没什么事。”

  他又把灯关了。

  屋内暗下去的时候,郁孟平暗骂自己没骨气,神经病一样。

  在空地上站了许久,直到身上冷得像块冰,郁孟平才上了床,将周攒一把抱在怀里。

  像是一只暖炉掉入冰水中,周攒瞬间清醒,她实在是怕冷,一边喊郁孟平的名字让他放开,一边挣扎着想跑。

  只是她越这样,郁孟平抱得越紧。

  他愉快得像只风中的铃铛,声音清脆:“这就怕了?有你受着的时候呢!”

  他还没有原谅周攒。

  *

  周攒是在离开挪威的前一天,才见到极光。

  那时候她已经把别墅里的东西搬到郁孟平酒店房间,聂青浓一如即往地在外追极光,有时候跑的很远。

  周攒在酒店见过一次齐硕,他当时从斜对门的房间出来,周攒正开着门乖巧地坐在轮椅上等郁孟平回来,两人相视一笑。

  “在等我二哥?”齐硕走过来要推周攒,“我推你过去找他。”

  周攒连忙止住:“不用。我就是无聊,别去打扰他。”

  齐硕笑着点点头,手依旧抚在把手上,两人相顾无言。

  周攒先开口:“见到青浓了么?”

  齐硕站在她身后,周攒看不清他的面容,却听到声音微弱:“她不想见我。”

  心头一片苦涩,周攒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这样还算安静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又如何能宽慰齐硕。

  于是周攒盲目地点头:“会好的,齐硕,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齐硕和聂青浓是这样。

  她和郁孟平也是如此。

  聂青浓打电话给周攒的时候,郁孟平刚从外面回来。

  他洗了手,手指带着凉意熟稔地在周攒脖子肉上掐了一把,周攒嬉笑着躲开:“青浓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去看极光,再不去怕是要错过了。”

  郁孟平不弄她了,点头答应,推着她往外走。

  看极光的地方离市区十公里远,他们住的酒店其实也能看到一点,但越往郊区开,极光越盛。

  聂青浓在一处帐篷那等着周攒,轮椅在冰面上呼噜噜的滚过。

  到处都是看极光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惊讶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天上的绿色极光像是在水中洗涤的长而宽的绸缎,在天空中游曳。

  聂青浓看到郁孟平在旅行车边给周攒接热可可。

  她好奇地问:“你和我二哥和好了?”

  聂青浓有些羡慕,可一想到前几天自己拒绝齐硕,便湿了眼眶,她仰着脸,不愿让周攒见到自己的狼狈。

  周攒看了一眼她骄傲的下巴,便也很快挪开目光,什么话也不说。

  郁孟平端着两杯热可可朝她走来。

  不禁让周攒想起2016年,他们来杭城找她,他们四个人在郊区放烟花。

  可如今,这样的场景再也没有过。

  看完极光的第二天,他们便离开了挪威。

  在机场分别的时候,郁孟平看着周攒的眼睛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周攒不懂,摇摇头。

  他目光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像是夏日被阳光照着的潋滟水面。

  温热的手指抚在周攒面颊上,柔情似水地说:“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周攒,为什么不肯说呢?”

  周攒陷入回忆里,可身后的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着两人。

  她什么也想不了。

  郁孟平笑了笑,说:“走吧。”

  好像是理所应当地,周攒和聂青浓去了英国,郁孟平回了国内。

  他们没有约定,也没有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

  也有可能再也不见了。

  挪威的那段日子不过是空花阳焰,终究是要醒的。

  聂青浓推着周攒回她住的地方,不免有些愤愤:“你看看,他们这些臭男人啊嘴上说爱你,一到实际行动就没影。”

  “我二哥也真是的,你眼巴巴地给他买橘子,脚受伤成这样,他倒好,屁股一拍自己回国了。推还是我给你推过来的。”

  到了家门口有个台阶推不上去,周攒撑着,在聂青浓和Rebecca的搀扶下自己蹦哒了上去。

  聂青浓啧了一声:“所以,周攒,我们以后就不要男人,我们两个女的一起过过日子算了。”

  周攒又想笑又觉得心酸,点点头说:“好啊好啊,就我们两个,还要什么男人。”

  一旁听不懂中文的Rebecca两头懵:“你们别欺负我外国人听不懂中文,所以说中文骂我。Aulis,我对你这么好,都给你带小蛋糕吃呢!”

  周攒和聂青浓忽然噗嗤笑了出来,但周攒看着房子远处空地,泪眼模糊。

  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攒和前年来伦敦的时候一样,过着算是清苦的读书日子,整日以文献资料为伴。

  从挪威回来,她还是继续这样过着。

  但因为她的脚差不多要过两个月才能恢复正常,现在无论是去学校上课还是出行都得仰仗着聂青浓。

  好在聂青浓没事情做,她乐得当周攒的司机和保姆。

  除了必要的上课,她也不允许周攒再出去,就怕磕着碰着,到时候不能恢复如初。

  而且听说喝骨头汤有利于恢复扭伤,说什么以形补形,于是聂青浓每天都会熬一保温杯的骨头汤给周攒。

  只是她实在是做不了称职的保姆,往往从超市里买来的生活用品都是周攒用不惯的,那骨头汤也一股子肉腥味。

  就连Rebecca等到聂青浓离开后,都忍不住和周攒发牢骚:“Aulis,以前我觉得中国菜不管怎么做味道都不会差,现在看你每天吃的我都改观了。”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吃啊。”

  周攒笑笑说:“因为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给我做的,我不忍心丢掉。”

  就算再难喝,只要一想到是聂青浓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小笨蛋亲手给她熬的骨头汤,周攒都忍不住全都喝光。

  就算是骨头也要啃掉!

  聂青浓这个人,感情上比谁都要通透,当断就断,就算是周攒也得喊声老师,可惜到底是个锦衣玉食的小姐,从没照顾过过人。

  日子看似这样平淡地过下去,但始终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聂青浓看着周攒喝完了鲫鱼豆腐汤,交代让她好好休息之后,就开着她那辆红色的保时捷走了。

  周攒趁着Rebecca不注意,拄着拐杖从屋子溜达到外面的小街上。

  一月的伦敦依旧很冷,周攒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从一个个窗明几净的橱窗面前慢腾腾走过。

  不管橱窗里展示着什么东西,她都要仔细瞧瞧,特别是漂亮衣服,首饰,和一些美食,她都要停留许久。

  周攒现在做翻译挣钱,而且有些闲钱让聂青浓帮她做理财,周攒不能说没有钱,但也不能花钱大手大脚,不考虑后果。

  衣服首饰是不能买的,她现在脚瘸了,穿上这些给谁看呀,就是那些食物吧……在壁灯下,看着实在诱人。

  特别是她最近有段时间也没吃点好东西了,周攒特别想念这些美味。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都想拿下!

  就是价钱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周攒纠结许久,最后只打算买一个面包。就在她直起腰,往后退的时候,那金碧辉煌的橱窗上好像闪过一道熟悉的影子。

  很像是郁孟平。

  周攒忽然茫然起来。

  真的是他么?

  从挪威回来,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周攒都会梦到他,梦到他们的过去。

  他们依旧在静园里平静地过日子。

  甚至有时候周攒梦见那棵老玉兰都开花了。

  周攒很想他。

  怎么可以从挪威分开后,两人就没有联系了呢。

  她连忙转身,一张张脸辨认过去,可惜什么都没有。

  猎猎寒风吹乱她的刘海,迷了眼。

  茫茫人海中,她没见到郁孟平的身影。

  大概是她想多了。

  最终,周攒只买了一个心仪的面包回家。

  第二天是周六,她不用去上课。

  大概是昨天以为见到了郁孟平,周攒整晚都在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见过他,因此晚上都没有睡好。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按照这个时间,聂青浓应该早就在屋子里忙活,可现在屋外静悄悄的。

  周攒甚至以为是她看错时间,洗漱完后出了房间,却在屋子里见到了一排的陌生面孔,穿着专业的行业服,手上端着东西。

  而聂青浓和Rebecca坐在沙发上进行国际象棋友谊赛。

  “青浓,你把你全家的家当都叫人搬过来了?”周攒好奇地问。

  聂青浓转过头不咸不淡地说:“哪能啊,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Rebecca转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Aulis,这些是你的仆人么?以后我们的屋子就和唐顿庄园一样?有管家的那种?虽然仆人,管家这些词很有阶级性。”

  她们说完,那些人挨个走过来,将手上的东西展示给周攒看。

  “我们是街角那家女装店的,这条墨绿色裙子很衬您,让我帮您量一下尺寸看看是否需要修改可以么?”

  “我们是这条街尾的首饰店,我们的设计师曾经供职于蒂芙尼,这条项链是私人定制,您看看上面这闪耀的钻石。”

  “我们是女装店旁边的面包店,这是我们新出的款式,很受欢迎哦,现在要尝尝么?味道刚刚好。”

  周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手上拿的怎么都是她昨晚看中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需要这些,这些衣服和首饰我买不起。我们现在也不需要面包。”

  立即有另外的一位瘦高的,穿着浑黑衣服的女人站出来,搀扶着周攒坐到沙发上。

  “周小姐,不用担心,已经有人为您买单。我是您的管家,”那女人又指着身边一张中国面孔的师傅说,“这是付师傅,他是您的厨师,以后由他照顾您的饮食。”

  付师傅四五十岁的样子,微微发胖,自我介绍一番后,笑着说:“我擅长做粤菜,周小姐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吩咐我。”

  聂青浓和Rebecca这两个人好奇地跑到周攒身边,问那些人:“到底是谁让你们来的?”

  那些人只是看着周攒,笑着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聂青浓若有所思,只有Rebecca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黎巴嫩/女人好奇地问周攒:“Aulis,到底是谁让他们来的?”

  所有尘埃落定,周攒低头,盯着右脚上渐渐瘪下去的淤青,脑后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如玉似地发着光。

  还能有谁呢。

  无非就是郁孟平。

  原来她昨晚真的见到他了。

  但他没有出来见她。

  周攒鼻腔发酸,抬头看向聂青浓的时候,红了眼眶。

  她始终是爱他,也是想他的。

  周攒以为郁孟平会出来见她,或早或晚,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这个人的踪影。

  直到她的脚踝快好了,他们也没见面。

  别人都说睹物思人,可周攒到了伦敦后就和过去的一切断了联系,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思人。

  做完作业后,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怔怔地发呆。想郁孟平想她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聂青浓不忍直视,但也不知道说什么开导她。因为在她心目中,她也觉得她二哥和周攒很相配啊。

  可惜他们之间还隔着必须要有人妥协才能解决的矛盾。

  仔细想想,她和齐硕之间也是这样,但他们选择了分开。可分开后,她会因此开心么?也不见得的。

  曾经一切都和你十分匹配的人出现过,且彼此都真心相爱过,并不会有下一个更乖的情况。

  更多的是念念不忘。

  周攒叹了口气对聂青浓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不欠你二哥,但现在看来我欠他很多。”

  聂青浓在想别的事,却也应和道:“他算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靠谱的一个了。”

  周攒幸福地抿唇笑:“是啊。”

  周攒是过了几天才发现,郁孟平对她的好不仅体现在衣食住行上,连她的家人也被他悄无声息地照料着。

  那天她上完课回家,她的脚已经不需要驻拐杖,因此也没让聂青浓来载她回去。

  周攒自己走回去的。

  一边走的时候,一边随便看看,试图能不能看到郁孟平。

  她要求了好几遍家里的英国女管家自己要见郁孟平,那个女管家只说:“我真的不知道郁孟平是谁。”

  家里小姨的微信电话打了过来,来问周攒表妹应该怎么学英文。

  自从周攒来英国留学后,她就成了家族里会读书,且有出息的代表。只要有关于学习的事情,就会来咨询周攒。

  小姨的女儿今年才六岁,居然已经开始学英语了。周攒想起自己第一次学英文26个字母还是在念初中的时候。

  她一面留意街边的窗户镜子,一面和小姨传授学英文的方法。

  说完后,小姨说了几句谢谢,最后感慨一句:“攒攒,幸好你就要回来了,你爸上次去医院做手术,医生都让他多休息休息,现在他还在每天加班,说要多给你寄点钱,我们怎么说都不听劝。你回来就好了。”

  周攒心头猛地一跳。

  她完全不知道周爸进医院的事儿。

  之前每周给他们打电话的时候,也没听他们提起过。

  来海外念书,最放心不下的除了郁孟平就是家里的爸妈和几位老人。

  而且周爸还是为了多给周攒挣点钱才住进医院。

  周攒的心跳个不停,一直给周妈微信打电话,她从没觉得等待的时间这十几秒的时间是如此漫长。

  郁孟平小时候就是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吧,想要爸妈在身边的时候,总是天南地北,隔着时差,什么忙也帮不上。

  周妈接起电话的下一秒,周攒就单刀直入。

  “嗐,你说这事啊。”

  背景里有周爸咳嗽的声音,一声忍着一声,周攒听着难过。

  “都已经过去了,攒攒,你别担心。都是去年11月底的事情,你爸现在好着呢。而且,你男朋友都帮忙的,都不需要我们多费心。”

  “什么男朋友啊?”周攒不死心地问。

  真的是郁孟平么?

  他们都没见过郁孟平长什么样子。

  而且那时候她和郁孟平都已经分开了。

  周妈像是在回想,忽然很欢快地说:“就是你男朋友啊,你还记得你大一那年暑假,生病住院,我们接到过你男朋友电话,这声音我一直都记得呢。”

  周攒没来由地难受起来。

  她在想这两年自己都在干什么!

  怎么如此狠心地不去联系他!

  即使分开了,不能在一起,她也该给他发个短信,哪怕是新年祝福呢!

  然而什么都没有。

  就让郁孟平在夜里孤寂。

  周攒又和周妈交代了几句,之后加快速度回了家。

  一到家推开了门,就抓着那个英国管家问:“Emily,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你的雇主是谁,让他联系我。”

  Emily脸上依旧温和得疏离,以为还是平常那样:“哦,亲爱的周小姐。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了,我受雇于中介机构,并没有见过你说的郁孟平。”

  她不会说中文,郁孟平这三个字被她念得稀奇古怪。

  她怎么可以把郁孟平念得如此难听!

  周攒不允许。

  “别说话了,Emily,那让你老板联系我,如果今晚你老板不给我打电话,我就解雇你。让你从哪来就回哪去。”

  Emily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她冷静地说:“中介已经支付我全部费用,不管你什么时候解雇我,我都能领到这笔钱。”

  “还有,作为我服务的对象,你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失礼么?”

  周攒忽然间脱了力,垮下来,双手捂着脸,湿热的泪水落下来,没一会儿整个掌心都是了。

  “我知道,我很失礼,你让他联系我吧,怎么样都好,我真的很想他。”

  “你为什么不自己联系他呢?”

  “我打不通电话,消息留言也没有回复,你以为我笨到这个地步么?”

  Emily四十多岁,她怜爱地拍拍周攒肩膀:“哦,亲爱的,就哭出来吧。既然想他就哭出来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出现了呢。”

  周攒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其实也不怎么想哭,但感觉就是心缺了一块,空荡荡的。

  她再也见不到郁孟平了么?

  好像是的。

  周攒伏在Emily肩头,恸哭。哭累了才回房间。

  过两天,聂青浓要来带周攒去医院复诊,她在周攒房门外敲了很久,周攒也不愿意开门让她进来。

  唯一开门的条件就是让聂青浓去联系郁孟平,否则她就这辈子也不出来。

  聂青浓不吃这套,搬了张凳子坐在门口说:“那你别出来吧,就在房间里变老,长皱纹,头发变白。到时候我二哥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依旧年轻。”

  没一会儿,门就开了一道缝。

  周攒像是只愤怒的小仓鼠,在这缝里反击聂青浓:“你瞎说,我没变老,我还是很漂亮。”

  可聂青浓看过去,周攒的那两只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心疼地说:“好好好,你还是很漂亮,和我二哥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周攒才开心。

  可她揪着聂青浓的衣服讨好地说:“你帮我联系联系他呗,他是不是故意不回我消息。”

  其实聂青浓也联系不到郁孟平,圈子里的人说郁孟平现在和江家争得你死我活,行踪飘忽不定,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哪儿。

  可为了不让周攒伤心,聂青浓一口答应。

  随后两人坐在地板上 疯疯癫癫地又哭又笑。

  从挪威回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二月中下旬的时候,周攒意料之外得知了尹自牧的消息。

  尹自牧审查本科生论文的时候,有人举报一个男学生的论文是买来的,这男学生的论文正好由他管,在他手上。

  按照正常逻辑,尹自牧只要把这件事报上去,该罚得罚,该处置的处置就行。

  可问题出在这男学生是F大校领导的独生子上,这可就难办了。稍微知道利弊的老师都在这时候隐身回避,偏偏尹自牧不知所谓地往上递,上一级的领导压着不动,他就继续递,甚至越级递。

  最后他就给护着儿子的校领导找了个借口开了。

  这件事几乎传遍了周攒本科同学的微信朋友圈。

  此刻周攒正坐在伦敦的一家咖啡馆,和尹自牧面对面聊着。

  周攒笑着问:“不在F大教书了,尹老师以后想干嘛?”

  尹自牧喝了口咖啡,他有种卸下包袱后的轻松,“我以为你要和其他人一样说我怎么为了这点不相干的小事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尹自牧是个慎独谦谦君子,不欺暗室,周攒一直都很欣赏他的人品,并以之为目标。

  因为懂得,所以饱含真诚地说:“因为我知道尹老师不是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

  尹自牧顿了顿,目光从周攒脸上落到眼前的咖啡上,那浅褐色的液体倒映着她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她像颗小石子儿,把自己打磨成了光滑的鹅卵石,精神饱满,有林下风致,却也有点憔悴。

  是为了那个人么?

  不过还有人能理解支持自己,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尹自牧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用担心我,目前我就是想散散心,已经有其它高校给我发offer了,待遇只高不低。”

  周攒不假思索地说:“应该的,以尹老师的本事来说值得这些offer。”

  他们轻松简单地叙叙旧,周攒从连日紧绷的状态中松懈下来。

  可尹自牧还是能察觉到那些笑很是勉强。并不是不想笑,而是处于难过的愁绪中,这些愁绪牵动着周攒的神经。

  快要喝完咖啡的时候,尹自牧问了一个让周攒猝不及防地问题。

  他问周攒:“你还在等那个人么?”

  好想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他们郁家最近不太好,我也是听人谈起,在我离职前,姜致年姜老师本来想保我来着,但他现在也自身难保。”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听到郁孟平的消息。

  更没有料到这个消息会从尹自牧口中得知,然而听到后,那颗心不免揪着。

  “他还好吗?”眼睫毛颤颤地问。

  尹自牧耸了耸肩,“他们江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根深蒂固,不是说扳就能扳倒的,不然郁家早些年也不会无动于衷。而他现在也不是单纯为了他姑姑了,他们郁家可以说是被逼无奈,要放手一搏。”

  “你也别太担心,很多人都忌惮着江家,不会在这回合让他们得逞,不然一家独大,对谁也没有好处。”

  “就是通往胜利的道路总要吃点苦头。”

  如同四两拨千斤般运筹帷幄,尹自牧不动声色地和周攒分析局势。

  周攒松了一口气。

  得知这样的消息,本来想见郁孟平急迫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唯愿他平安。

  周攒看过去,不经意间细细打量起尹自牧,以前只把他当老师看,只有尊敬,可现在看来他身份也是不一般。

  连聂青浓都不知道的消息,尹自牧又是从哪里知晓的?

  尹自牧依旧淡定地喝咖啡:“不过,周攒,你想过没有。就算他们郁家没事了又怎么样?你知道进了外交部,要往上走,必须要经常分配到国外。”

  “郁孟平不可能会和你一起。”

  他缓慢地将这个残忍地事实说给周攒听。

  周攒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那张好不容易开心一点的脸,又耷拉下来。

  尹自牧瞧了周攒一眼,垂下眼眸看着那杯咖啡,缓慢又肯定地说:“但是,我愿意陪你去。”

  这是他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来的时候轻松许多,可到底是有些紧张,虚拢的拳头手心都是汗。

  尹自牧保持这个姿势有些僵硬,他慢慢朝周攒看去,揭露这个答案,却看到周攒呆楞的模样,心中已然是明白。

  周攒有种奇异的惶恐,忽然觉得浑身发痒发热,让她不自在。

  “尹…尹老师….我……”周攒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回复是合理,不失礼节的。

  尹自牧为自己争取:“周攒,如果你是要顾忌师生情谊,可我现在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我辞职了。”

  “尹老师永远是我的老师。”周攒脱口而出。

  见到周攒认真的神情,尹自牧忽然苦涩起来。也许他今天就不该和周攒提起这件事,就让那微酸的爱恋藏在青翠的松柏间。

  过了许久,他周正地淡笑,主动调节气氛:“你就这么喜欢郁家老二那个混账啊。”

  “可是,我爱他。”

  尽管他是浪蕊浮花一朵,可他本性良纯。

  教会她难过了要睡在舒服的床上让自己好受一些。

  教会她字正腔圆地法语发音。

  更教会她盛气凌人,偏偏骄纵。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让周攒给弄丢了。

  直到和尹自牧分别,周攒还是觉得今天的见面怪怪的。

  从咖啡馆坐地铁回家,正好遇上了伦敦的地铁大罢工,地铁只运营到一半,就随意地把大家抛在半道上,跑出去参加抗议游行队伍了。

  和周攒一道下来的乘客满是抱怨:“这地铁费用从前年到现在都涨了快1磅了,他们还要怎么样!”

  周攒听着笑笑,跟着人群往外走,大街上挤满了人,周攒走了两个街区才打到车回到家。

  空荡荡的家,她已经把Emily辞退了,反正她的脚也好了,不瘸了,不需要人照顾。

  而且她这房子破破小小,还有个管家,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话。

  Rebecca最近和Edward吵架,想要分手。不过她觉得提分手要当面提,不然显得很不尊重人家。

  虽然周攒觉得她这次去牛津很有可能还会和Edward滚到一张床上。

  而聂青浓又约着和朋友去别的地方玩了。

  大家的生活都在继续往前,不管好的坏的,周攒想自己也不应该继续留在原地。

  就算要等郁孟平,也要让自己变好,变优秀地等她。

  她带着一身疲惫落入柔软的床垫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听到大门的门铃声,而且还越来越急躁。

  Rebecca这个女人怎么老是忘记带钥匙?!

  要是再继续这样下去,她快把她尽职尽责地照顾周攒的美好形象毁了!

  就在门铃响起的第六十八下,周攒终于认命地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就在她昏昏欲睡想要骂人的时候,郁孟平一身清寂地站在门外,西装革履。

  远处是伦敦到了晚上七八点依旧是微微亮的烟熏玫瑰的天色。

  他很是春风得意地笑起来。

  周攒得承认,她心目中那个慵懒又矜贵得度的郁孟平回来了。

  郁孟平温润地笑:“听说,你很想我。”

  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独幽。

  周攒的眼眶湿润得如同万千繁星般闪耀起来。

  郁孟平走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在她耳畔轻声说:“我也是。”

五十六朵郁金香

  他们拥吻。

  周攒又哭又笑。

  郁孟平拨弄她的耳垂, 亲呢地问:“你哭什么?”

  周攒摇摇头,只细密地吻。

  郁孟平一把抱起她,回了房间。

  他们在狭小的, 简约却又温馨的床上相互慰藉。

  也许是许久没有试过这样。

  周攒如同独立枝头的白玉兰, 仰颈,嘴唇微翕,不知何时就染上绯红和汗水。

  在暴风雨中, 纤细的触角牢牢地抓住枝干。

  “你想我吗, 周攒?”郁孟平呢喃地问。

  明明知道答案, 明明这些天都在附近看着她难过。他还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确认。

  周攒闭着眼睛, 带着馨香的长发拂在他脸上, 光影参横, 米白的墙上是两道劲瘦的影子, 郁孟平恍惚间想起过去两年, 自己在国内故意没去关注这小白眼狼的消息。

  但身边有聂青浓,消息总是不可避免地传进耳朵里,他从而得知:周攒忙着学业, 周一到周五的时候回聂青浓的消息很慢,不是在学校就是去图书馆的路上,她不像他活得懒懒散散, 庸庸碌碌。

  她总是给自己规划得井井有条, 哪个时间点该背单词, 哪个月该去考法语等级考试, 又哪个人生阶段该取得怎么样的成果, 她一清二楚, 就像个拉上发条的小人。

  优秀得该给她颁发三好学生奖状。

  虽然忙碌占了大多数, 一周时间里还是有周末享受, 聂青浓说周攒会在周末和同学朋友约会,会去中超准备好一周的食材,会在下午或者晚上参加聚会邀约,和别人一起吃饭,以庆祝完美地度过了这个礼拜。

  有时候是在聚会上,有时候是在微信群里,不管聂青浓在哪说,郁孟平总归是会听到这些消息。每次听到的时候息,他都会沉默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好像不让人看出来什么似的,郁孟平都会按照往常闹腾的时间点回去。灯火辉煌的走廊长总是会斜拉起他长长的影子。

  凄影独吊。

  他知道是周攒先放开的手,头也不回地蹬了他。有时候那些人笑着调侃说没想到郁二也会碰上这档子事,被女人甩了。

  但他还是会忍不住想,在周攒忙碌的时候,闲暇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想过他呢?

  郁孟平觉得自己委屈得要命。

  胸口酸涨得让人狠狠捏了一把。

  所以他也想让周攒为了自己难过。

  他们这段关系里,凭什么只有他牵肠挂肚?

  周攒也该为了他难过。

  想到这些,郁孟平不由得动作更快些,周攒吃痛,想爬走,又被他捉住雪白的脚腕拖回来。

  他停住,抵在那边,周攒顿时从云头跌落,睁开朦胧的双眼,睫毛微颤,不解地看向他。

  月色如银,流光异彩。

  郁孟平那张五官深刻的脸沉郁,又艳丽浮荡。

  两人唇舌交缠,吻在一起,

  郁孟平仗着此时此刻周攒不能有所作为,只得求着他,手指中在温暖的春水泥泞中拨拢。

  他骄矜地说些混话:“哑巴了?不说话就没有。”

  “说什么?”她是真的没听到,谁会在这档子事儿听他说话。

  “哼,问你想不想我,没良心的。”

  周攒被他弄得面红耳赤,心像两股绳纠结团住。

  那口小小的檀唇被她咬得泛红,像极了草莓糖果,郁孟平看得口干舌燥。

  “看来我们攒攒意志坚定得很啊。你这颗小豇豆不煮了吃真是可惜了。”嘴唇在脸颊上不停地游走,撩拨。

  他说这种话时,总是有点讽刺,端着笑,可看起来比哭还难看,周攒心头刺刺的,想起过去的两年多郁孟平过的是什么日子,忽然很难过,说不上心里还是生理。

  晶莹的泪珠滚落,周攒贴上去,低低地说:“急什么,郁孟平,我当然很想你。”

  “哦?哪里想?你说仔细一点,是你这嘴还是哪里?就嘴上说得好听。”

  没有什么可以羞愤的了,周攒以前没少和郁孟平厮混,这些诨话已经听了不少,她成长不少。

  之前在挪威的时候,他恭谨克制地用手指帮她,说这样冷冰冰的话调戏她,周攒知道那时候他还在恨她。

  可现在终于是过去了,他又开始没正经样子来,周攒还真是怀念这样的他。

  心再也硬不起来,她看着他熟悉的桃花眼,真诚地说:“想的,哪里都想你。”

  似乎是听到了心中期待已久地回应,郁孟平顿了一下,之后又用力地吻上去,他们继续纠缠在一起。

  这是醉生梦死的一晚。

  周攒簌簌如细雨梨花抖落。

  “我爱你,周攒,我爱你。”低低的滚烫的气息忽然在她耳边铺散。

  周攒忽然一震,像是忽然听到古老寺庙暮鼓晨钟的钟声,撞昏击晓。

  是信徒递上虔诚的祈祷,是山下寺人诚心的梵唱。

  在坠坠无底的深渊,周攒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托住她。

  她从此不再坠落。

  她降落在踏实的地面上。

  “我也爱你,郁孟平。”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周攒闭着眼睛回应,紧紧抱住他。

  在一段爱恋中,“我爱你”三个字如同匕首,无论是哪一方先说出口,便等同于亲手将匕首交与对方,对方便有了生杀褫夺的大权。

  而这段关系中,总归是高高在上的郁孟平先低了头,将匕首递给了周攒。

  因为我爱你,周攒就可以对郁孟平做任何事情。

  我爱你,周攒。

  爱你如晚月,其光熠熠,我心昭昭。

  米白色的墙上银波荡漾,静影成壁。

  夜色静谧。

  在一阵阵的晃荡中,郁孟平送周攒上青云。

  那两张脸,终究是为情颠倒。

  一场混乱之后,两人疲惫地交颈依偎在一起。

  却又都很珍惜这回来之不易地和好。

  周攒趴在他胸口,总是笑吟吟的,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些天你都在哪儿呢?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在哪儿。”

  聂青浓不知道,耿宪不知道,齐硕也不知道。

  郁孟平用手指叉梳着周攒的黑发,眸光淡然,隐隐含着笑意:“你从来都看不到我,眼睛长到天上去。”

  他其实从未离开,从挪威回到国内交代了一些事情,第二天就飞伦敦了。

  周攒不服气,轻轻掐他的脸:“乱说,我明明到处都在找你。上下课的路上在找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都在找你。”

  郁孟平唇边荡起幸福的笑意,使得桃花眼也眯起来。

  “我知道。”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出现呢?”周攒认真地问。

  “我以为你不需要我,周攒,你的生活很健康,有同学朋友,还有家人……”他的目光忽然飘渺起来。

  “我明明最需要的就是你。”她激动起来,打断他说的话。

  在经历这一切之后,她不想再将爱意隐藏。

  “可你从没对我说过,不是么?”他放下头发,摸了摸周攒的脸,“之前在特罗母索机场,我问过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你还记得么?”

  那天的行程混乱匆忙,现在回忆起来,周攒只记得和郁孟平离别的愁绪,她努力想了许久,才从记忆的小角落里抖落出这件事。

  周攒惭愧地低下脸:“你说得这么模糊,我哪里知道?”

  其实也不怪乎郁孟平,他之所以说得如此模糊,自己也是在周攒和自己拥有的一切之间做选择,他需要确定周攒的爱意。

  她之前说走就走,毫无留恋。

  可对于周攒来说,即使那时候知晓郁孟平的意图,她也很难说出这句话,让他抛弃所有。

  他们是牌桌上的赌徒,逢场作戏,却又在相互博弈中,各自舍弃一部分。

  谁也不是赢家,谁也不是输家。

  分开之后,他们又继续走在一起。

  “那又怎么今天就出现了?”周攒问。

  郁孟平眸光中露出一丝促狭的笑。

  周攒终于把整件事串起来,惊讶地问:“尹老师,我今天和尹老师见面的时候你也在?”

  郁孟平这人始终是小气的,见到周攒和尹自牧走在一起始终不是滋味:“哼,还说呢,我就说尹自牧这人不怀好意,我之前早就看出来……”

  然而周攒的重点不在这儿,“所以我拒绝尹老师,说我还爱……”

  这话顿在这儿。

  郁孟平脸上的笑很肯定地回答了她。又额外加上一句让周攒觉得很羞耻的话:“说得还挺响的,我很满意。看来之前也不是白养你。”

  这话是她拒绝尹自牧的时候顺溜说出来的,哪里是告白!

  “你还说。”周攒抬起脸,恨恨地威胁他,可最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得笑了。

  郁孟平抱着拢过她,吻在她鬓角,“不早了,我们睡吧,周攒。”

  久别重逢之后的良夜。

  郁孟平这些天有些累,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周攒担心地不敢闭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看,生怕醒来,这个男人就不在了。

  可胡闹了这么久,周攒扛不住睡意,还是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伸手一摸,另一侧的床位是空的。

  周攒忽然失落了起来,果然昨天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么?

  她还没洗漱完,房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敲响,就凭这敲门的动静,不用开门,周攒就知道一定是Rebecca。

  周攒心情不太好地开了门,并准备警告她,不让她再这么用力地拍门,万一把木框里头的白蚁拍下来怎么办。

  Rebecca本要说的话在见了周攒之后,忽然又止住,拐了方向,暧昧地挑眉:“哇哦,Aulis,昨天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做春/梦了么?看来梦里这男人很猛嘛!”

  周攒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身上的睡裙,尽量遮住膝盖上的淤青,可这块挡住了,脖子上的又露出来了。

  “别瞎说!”她又羞又臊。

  就在这时,郁孟平走过来,挡在Rebecca前面,面色淡定地说:“起来了?要吃早餐么?”

  周攒才发现原来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他还在自己身边,她笑着点头说好啊。

  之后问Rebecca有什么事找她。

  Rebecca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和Edward分手之后,早上从火车站赶回家的时候,见到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以为遭贼了。

  看到这一幕,还在情伤中的Rebecca也懒得说,打了个招呼上课去了。

  周攒和郁孟平两人在窗明几净的客厅里吃饭,相对坐着。周攒起来得晚,这顿饭相当于brunch,自然不是郁孟平这个公子哥儿做的,这么美味的食物他没那么大本事。

  周攒吃得很开心,看着郁孟平细嚼慢咽。

  郁孟平想起早上他被室友奚落时候的样子,他很了然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不在了?”

  要是在以前,周攒肯定是否认,现在她一点也不想这样,于是认命般地点点头。

  郁孟平虽然笑她,但浑身有种说不出的暖洋洋的被需要感。

  “越活越回去了,起来的时候身上什么感觉自己不清楚么?”他漫不经心地说。

  周攒脸颊微烫起来,“禁止早餐时间讨论这个。”

  郁孟平恢复了认真,在餐桌上握住周攒的手:“既然我说了要陪在你身边,就不会走。”

  周攒回握住,用力地点点头:“好。”

  那段时间,他们过得很快乐。

  周攒每天去上课的时候,郁孟平都会去接送她。

  学校离周攒租的房子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左右,以前周攒一个人走这条路的时候总是走得很快,但现在两人一起,什么都变得很新鲜,就连三月的伦敦随处可见早樱,也从普普通通变得绚丽无比。

  她非要拉着郁孟平随处看看逛逛,经常临上课十分钟的时候,才不舍得分开,匆匆跑去教室。

  郁孟平就在她身后喊,让她注意自己的脚,别再扭到。

  天气晴朗的时候,郁孟平就会买一份报纸和一杯黑咖啡,在UCL的主图书馆前面的草地上坐着看会儿财经。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微弯的脖子上,飞着一层绒暖暖的光。

  但他后来又觉得那地方人太多,有些吵,就直接去了周攒教学楼旁边的咖啡厅里等着。

  一般情况下,周攒早上的课都在10点半的时候结束,她上完lecture,穿过低矮的楼顶,从五楼楼梯下去。

  她不想坐电梯,因为下课的时候等电梯的人太多,她来不及。

  之后直接从学生中心的G楼出口向右转,小跑几步,就在咖啡厅外面见到了坐在里头的郁孟平。

  就算是再休闲的打扮,郁孟平也不像十七八岁的小年轻了,他很成熟。

  食指勾起在玻璃上敲了敲,她气喘吁吁地冲着郁孟平笑。

  出来后,郁孟平理了理她的头发,说:“别着急,周攒,我们有的是时间。”

  之后又把手中给她买的果汁递过去:“解解渴。”

  周攒发现,郁孟平越发仔细贴心起来。很难想象在2014年,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会为她这样做。

  当然,这些事情她也越来越接受得理所当然,喝了一口饮料,连同盖子和瓶身又被他接过。

  “终于可以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坐在里面看他们学习有多煎熬,好像回到初中时候那样。”郁孟平牵着周攒的手往外走,有种别样地懒散。

  周攒揶揄他:“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没用功过。”

  郁孟平这个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恰好侧面证明了我学习完全靠的是脑子。”

  周攒毫无顾忌地轻声笑。

  “我们去哪儿?”她又问。

  “不是说想吃墨西哥菜?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好像有一家味道不错,今天正好去试一试。”

  “好。”

  那家店在千禧桥附近,他们没有看地图,周攒和郁孟平在一起的时候是从来不看路的,只跟着他走。

  等来来回回都走到死胡同的时候,周攒已经完全放弃他,向电子地图求救。

  她指着手机上的路线给他看:“我们完全走反了,白走了这么多路。”

  “不可能,”郁孟平不死心,抹不开面子地替自己挽尊。

  最后还是收走了周攒的手机:“别看了,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就当随便走走。”

  周攒也没和他生气,说好啊,反正她也不饿。

  只当是春风不燥,晴云微漾。

  直到下午两点,他们才找到那家开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店,已经有很多年头了,他们去的时候正好是最后一桌。

  还是很幸运的。

  大概是周攒离回国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没走,她已经开始怀念起伦敦。

  郁孟平除了陪她上下课之外,两人一有空就去伦敦的各种剧院打卡,西区剧院的《歌剧魅影》《哈利波特》,皇后剧院的《悲惨世界》等他们都去看过,当然阿加莎的经典剧目《捕鼠器》,周攒更加没有错过。

  看歌剧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郁孟平住在周攒那儿以后,随身携带的衣服不多,都是休闲装,等要去看歌剧的时候才发现他连身像样的正装也没有。

  周攒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去萨维尔街买西装,有很多英伦明星在那儿定制手工西服。

  她拉着郁孟平进的还是整条街上最有名气的Huntsman,他们家的设计都很古典,西装的轮廓与众不同。

  周攒替郁孟平选了一件成衣,本来还想全定制一套,但店员说前后需要花费一年的时候,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周攒便选了半定制。

  只是光那套半定制的西装也花了周攒1329磅,几乎花了她快4个礼拜的房租钱。

  而周攒在为郁孟平的衣服全程忙乎的时候,他倒是悠哉悠哉地站在旁边看着她为自己忙,付钱的时候也根本都没客气一下,直接用周攒的钱。

  这件事被聂青浓知道后讽刺了她二哥一回:“果然现在男人是越来越抠门,不给女人花钱就算了,还要我们女的倒贴钱。”

  郁孟平抿唇一笑:“你懂什么。”

  只有对方越舍得给另一个人花钱,才越看重对方,也越不会轻易说分手。

  郁孟平这是要让周攒对自己越来越舍不得,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花着周攒的钱。

  那天他们在剧院看完了《魔笛》,郁孟平穿着灰色的西装,而周攒是一条墨绿色的裙子,他们随着剧院人群走出来。

  选了一条人少的路走,月光洒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周攒穿了双米色的平底鞋,硌得她脚疼,但依旧开心地走着。

  忽然之间,旁边有喷泉喷洒,周攒当时正走在边上,一个不注意就被喷湿了。后来索性就拉着郁孟平一起当倒霉鬼,两人湿漉漉的,在月光下接吻。

正文完结(一)

  他们在伦敦的时候, 周攒会和郁孟平坐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回忆过去,那是对于经历过风雨的两人来说最甜美的果实。

  周攒一边用面包屑喂鸽子,一边问他国内的情况。

  郁奶奶身子好不好啊?

  红姨还住在静园么?

  郁孟平都一一说给她听, 并且说要是周攒不放心, 再过几个月回了国,他就马上带她去看。

  周攒还提及上回周爸生病的事情。

  家里人不是没想过挂最好医院的号,但实在是挂不上, 她让郁孟平详细说说, 但都被他含糊其辞糊弄过去, 只说周爸现在身体健康就好。

  但后来周攒隐隐约约知道他是如何费尽周章地联系人, 才把周爸转到杭市的三甲医院, 并且请了最好的专家医生操刀。

  所以周爸才好得这么快。

  不过这些惊心动魄都在他的轻描淡写中, 简而化之了。

  他们谈很多, 唯独不谈郁孟平的父母。

  这是周攒到现在还是不愿触碰的一面。

  但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那天是周攒的最后一节面授课, 上完这一节,她只需要在家里安心地写硕士论文就行了。

  周攒有些不舍得,于是那天早晨她很早就起来, 打算好好逛一下学校。

  郁孟平问她要不要送她,周攒摇摇头,她很想一个人沉浸在离开的情绪中, 不想要有任何人打扰她。

  对郁孟平这样从不爱学习的闲散少爷来说, 是很难理解周攒对于“知识改变命运”的切身体会。

  但他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 虽然不理解, 但会在周攒身后默默支持。

  因此, 周攒早早地起来简单做了个三明治。最近Rebecca都不怎么住在家里, Edward来伦敦找她, 两人经常约在外面, 而且最近也是UCL医学院的考试周,她很忙。

  周攒做好三明治,走到自己房间,却听到郁孟平在打电话。

  手机声音是外放的,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让她听到似的。

  一听声音就知道对面是郁孟平的父亲,“现在是家里最紧张的时刻,我和你哥都忙得焦头烂额,你不回来处理就算了,还有闲心跑去伦敦找那个女人,你不要这么弄不清楚!”

  乍听之下,还是那样中气十足的领导做派,好像除了自己,谁都不放在眼里。

  周攒那远山似的蛾眉轻蹙,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不久之后便释然。

  她已经不是小孩,内心不会再因为郁孟平父亲否定的一句话而受伤害。

  现实生活中的瞧不起多的是呢!

  然而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听到郁孟平郑重低沉地摆事实:“还轮得到我们家挑三拣四?她德智体美处处发展,毕业后就直接进外交部,现在是她挑我。”

  能要你儿子都算不错了!

  周攒心头微震,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鼻尖发酸,有种难言的情绪。

  她没想过郁孟平会为了她做出这样的事,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最初遇见的时候,站在楼梯高处,高高在上的明明是他。

  而在这段感情中处处妥协的也是他。

  周攒倚在门框上望过去,郁孟平正好站在床边选衬衫,低着头,脊背弯着,脸被阴影遮住,一种湿软的模糊感。

  电话中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后轻笑:“不过就是个小科员而已。”

  “爸,你最初的时候也是个小科员。”

  郁孟平不紧不慢地反驳,他一点也不生气,就好像面对正在告状的老师,他很正常地维护自己的孩子。

  郁孟平父亲说不下去了,正要发火的时候,郁孟平也选好了衣服,沉着声音打断他:“要是还想我回去主持大局,以后就别给我打这样的电话,我不爱听,你以后也别再说了。”

  说完,一点也没给他父亲面子,直接掐断了电话。

  以前郁家一直都是郁孟平父亲和大哥说了算,郁孟平浑浑噩噩过日子,得过且过,他没兴趣争这些权利。现在他渐渐掌握话语权。

  郁父虽然听着一语定乾坤,可多少都虚着呢。

  转身要换衣服的时候,就看到周攒站在门口,一双水濛濛的眼望过来。

  他挺直身子,招了招手:“过来。”

  周攒走过去,环住他的腰。

  “以后都是要做外交官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这像什么话?”指腹帮她抹眼泪。

  “外交官怎么了?还不允许外交官有感情,会感动?”周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哽咽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门也不关地和你爸打电话,这是说给我听呢!”

  “啊呀!”好像计策让人识破,郁孟平故意长叹一声,温润地逗她开心,“这都被你看出来,我们攒攒现在是厉害了。”

  “你再胡说八道!”

  周攒作势又要打,被郁孟平一把捉住手腕,他认真地说:“虽然是故意的,但这也是我真实的想法。”

  在感情里,一个人主动为对方做了什么事,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藏着掖着有什么用?人家若是不知晓,自己反而要埋怨对方不知好歹。

  郁孟平要让周攒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对她的好,对她的爱。

  正因为这样毫不遮掩地将一颗赤/裸/裸的心奉上,周攒才如此感动啊。

  她埋在郁孟平胸口,让情绪肆意蔓延,好一会儿才止住豆豆泪。

  郁孟平抱着她,沉吟着说:“既然这么感动,那我和你商量件事。”

  周攒这时候心情好,哼哼唧唧道:“你说吧。”

  “既然你今天是最后一节面授课,那我们以后能不能搬到别的地方?”

  郁孟平环视了一圈,看着地面角落浮起来的一蓬蓬白烟,那是周攒买来熏房子里的白蚁用的,最近春季,伦敦的白蚁成灾。

  他斟酌着用词说:“白蚁尸体这么多,你不会不自在么?反正……总归是不太方便。”

  “你怕小昆虫?”周攒倒是第一次知道他怕这些东西。

  然而郁孟平紧抿着唇,既不说是也不摇头。

  “其实白蚁还算好呢,我有和你说过Rebecca去年好像还在屋子里见到小老鼠的影子。”

  郁孟平神色不正常起来。

  “你真的怕?!郁孟平!”周攒惊讶。

  “没有。”他矢口否认。

  “我不信。”周攒笑,刚才说的小老鼠也不过是她拿来试探的幌子而已。

  “不信也没用,你快走。不是说还要去学校……”郁孟平慌不择路地找各种借口,推着周攒往外走,反正就是不承认。

  说是不搬家,后来没过多久,周攒还是搬到了郁孟平的酒店,之前他一直都住在Corinthia Hotel。

  搬去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白蚁,而是4月份的时候,郁孟平频繁地来往于国内和伦敦,有时候常常凌晨才到。

  周攒不想打扰Rebecca,而且也不想郁孟平太辛苦,她才同意。毕竟她住的地方离机场不太近。

  搬家的那天,Rebecca非常不舍得周攒,周攒也是,于是两个小姑娘中午特意去外面的小餐厅吃了顿离别饭。

  郁孟平则在家里收拾东西。

  周攒零零总总的东西并不多,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反而书本一大堆。

  郁孟平本来是想花钱雇人解决的,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周攒心爱的书,要是让人磕了碰了,或者找不到了,不得心疼死。

  于是亲力亲为。

  他是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发现那些东西的。质量不太好的抽屉薄薄的,往外拉的时候并不顺滑。

  那些存在透明玻璃罐子里的郁金香花瓣摇摇晃晃地掉出来。

  风干了之后,紫色的花瓣皱皱巴巴,带着过去岁月的蹉跎,很像荔枝壳上的那层白膜,经络万达,一下子撞进郁孟平心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

  时间像金尘缓慢飘落。

  郁孟平看了好久,才拿起那个玻璃瓶子,放进行李箱的最里层,又担心等会儿开车去酒店的路上颠簸,他重新拿了出来,打算捧在手上。

  除此之外,在那抽屉里,他还看到一张洇着打印机墨水的红纸,被周攒四四方方的折好,看起来很是破旧,就在玻璃瓶旁边。

  他展开来,红纸上是他的名字。

  郁孟平。

  三个端正的楷体。

  这是周攒从别人手里要来的。

  也是郁孟平自己都忘记了的小东西。

  那时,他们在F大大礼堂第二次见面,周攒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两样东西,一路跟着周攒漂洋过海,被她带在身边。

  和Rebecca吃完饭,周攒和她一起回了屋子。等在门口的是另外一位中国女生,叫许晓思,长得瘦瘦高高,皮肤偏黑,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后,那双眼依旧乌黑明亮。

  她和所有的留学生一样,还有那种刚来伦敦的兴奋。

  周攒还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情。

  就像当初安给她钥匙一样,她把钥匙给了陈晓思,匆匆留下一句话:“还有人在等我,祝你未来留学生活愉快。”

  和Rebecca告别后,周攒小跑到路边,郁孟平的车还等在那儿。

  那是辆深蓝色的轿车,看起来居家又很有安全感。

  上了车后,郁孟平帮她系安全带,之后又定定地看向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周攒摸了一把自己的脸。

  郁孟平始终微笑着,从身后拿出那罐玻璃瓶,以及那份红纸:“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周攒猝不及防,好像心底深处的那个秘密让人窥探。她像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很不好意思地脸红,捂着脸轻声问:“你哪里翻出来的?谁说了这是你的东西?”

  “哦,”郁孟平幽幽地说,“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还不是我的东西?”

  顺势就要将纸张展开,周攒羞涩不愿意,连忙解开安全带,探身阻止:“还给我,不准你展开来看。”

  周攒几乎贴着靠在郁孟平身上,一阵打闹下来,彼此都呼吸微喘,特别是郁孟平,胸腔胀满,暖暖的,饱饱的。

  他其实没有展开来,只是吓唬她而已。

  四目相对,情意绵长,谁都知道那两样东西是什么意思,又代表着什么。

  周攒往后撤,郁孟平一把缆住她的腰,柔情似水地抚着她的下眼睑,寂寥地叹息说:“周攒,你那么好,我们要是早点能遇见就好了,说不定你就能遇到更好的我。”

  周攒鼻尖泛酸,她最受不了这个人贬低自己。

  他怎么这样?

  明明他们都在一起变好,周攒坚持不懈地往上走,郁孟平为了掌握家里的话语权,这两年也抛却了闲散浪荡的行径,兢兢业业地在公司赚了不少钱。而且在江家这件事上,基本都是他在策划。

  光在郁靖萦这件事上,他护着他奶奶和姑姑,就足以证明他人不坏,至少比大部分人都好。

  他还要怎样更好?

  即使他们当初分开,周攒从没后悔过,也没怨过他,反而庆幸他们有过这么一段。

  周攒眼眶红红的,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往下压,她轻柔地吻上去,主动撬开他的唇。

  缱绻旖旎,捻转厮磨。

  分开后,两人的嘴唇都透着层薄薄的水光。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我遇见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周攒看着他的眼睛肯定的说。

  郁孟平喉咙梗塞,一时间难以言语,揉了揉她的耳垂,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们开车前往酒店。

  五月的时候,周攒安心地在酒店写论文,郁孟平有时候在,有时候不在。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很自得其乐,酒店就在大英博物馆附近,十五分钟的路程,她有时候论文写累了,就去那边逛逛。

  晚上的时候,夜未央,在房间的露台能看见泰晤士河,整个伦敦尽收眼底。

  尽管如此,周攒还是觉得有郁孟平在身边的日子快乐要一些。

  他今晚9点到的伦敦,没有晚点,周攒在机场接他,然后两人打车回了酒店。

  其实在回程的路上,两人就有些按耐不住,一开了门,磁铁似的吸在一起,郁孟平抱着周攒去了浴室。

  从房门到浴室门口,衣服裤子洋洋洒洒地丢了一地,就像是一道爆竹的火引,一路燃烧到浴室,终于在洗手台上引爆。

  之前住在周攒那儿的时候哪有这么肆意,总归是还要顾虑另一个室友,两人做这种事总是很克制压抑,每次到周攒点上的时候,她都要咬郁孟平的肩膀,才能不发出声音来。

  以至于Rebecca有时候见到周攒脖子上的那些红点,惊讶地问:“when?你们中国人都不发出声音的么?”

  弄得周攒又羞又臊,但郁孟平好像乐此不彼。

  现在住到酒店来,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热水汩汩而下,冲得两俱身体久旱逢甘霖,像朵花似的舒展起来。

  周攒的手几乎抵在墙上,后来郁孟平就抱着她去洗手台。

  这个位子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刚刚好,郁孟平也不用很累。

  浴室门是透明的玻璃,周攒有时候支撑不住,手掌往下掉,在挂满水珠的门上擦出滑迹。

  朦朦胧胧,说不出的暧昧亲呢,耳鬓厮磨。

  之后周攒实在是有些受不了,脑袋懒洋洋地磕在他肩膀,皱着眉求饶,让他去床上。

  郁孟平安抚似地吻了吻,“就这一回,马上就抱你过去。”

  周攒只好忍着,不过还是哼哼唧唧地表达自己不满。

  在床上后,周攒光滑薄瘦的脊背弯成一轮初一最细的新月。

  结束后已经是凌晨1点,两人才想起各自都没有吃饭,饥肠辘辘,饿得恨不得吃下一头牛。

  2018年的时候,到了凌晨,伦敦的外卖基本就不送了,他们只选了一家炸鸡店。郁孟平看到大晚上吃这个,不禁皱了皱眉。

  周攒骂他:“还不是怪你,每次都弄这么久。”

  郁孟平笑了,低着头说:“好好好,就这家。我是不嫌弃,就是觉得你的胃受不住。”

  周攒才不相信,睨了他一眼,又重新下单。

  白天的时候,周攒就坐在窗前写论文,郁孟平走过来,亲了亲她侧脸,“我去露台打电话。”

  “嗯,去吧。”

  周攒继续搞自己的作业,低头时间久了,脖子泛酸,她抬头休息的时候,总会听到风吹进来的一点声音。

  郁孟平在吩咐下面的人做事,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却还是尽量抽出时间陪陪她。

  打了一会儿,挂了电话。他转身就看到周攒看着自己,皱着眉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推门进来,“写完了?”

  周攒摇摇头,“江家那边怎么样了?”

  他轻松随意地耸耸肩,“没事,疯狗罢了。快写吧,写完了我们就去找青浓吃饭。”

  周攒晃了晃脑袋,说:“好。”

  6月的时候,周攒正式硕士毕业,和郁孟平一起离开伦敦,聂青浓来送行。

  在未来的几年,他们大概不会再见,聂青浓打算在伦敦旅居两年,到时候再回国,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躲着齐硕。

  聂青浓抱了抱周攒:“快走吧,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以后和我二哥好好生活。”

  周攒泪眼婆娑,“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打电话。”

  “知道了,婆婆妈妈的。快走吧,我二哥都在招手了。”

  可等周攒转身走的时候,聂青浓也忽然舍不得起来,她在身后喊:“周攒,你一定要努力啊!以后我要是在电视上看到你,我就可以和我朋友吹牛了!”

  其实他们这圈子里的人选择和周攒同条道路的也不是没有,大多是老一辈,郁孟平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他们这些小的只不过承了祖上的荫庇,可以安心地躺这一生。

  聂青浓小时候也有梦想,可是追梦的道路太过艰难,她选择躺平。

  而她和周攒情同姐妹,宛若连体婴儿。周攒追梦这件事,就好像帮聂青浓实现理想一样。

  她希望周攒梦想成真。

  安检的那道门有白色的虚光,周攒步入虚光,朝郁孟平走去,听到声音后,转身挥手,坚定地说:“好。”

  真好!

  聂青浓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16年周攒和郁孟平分手,独自前往英国,从希思罗机场出来。

  而两年后的18年回程,周攒是在盖特威克机场,站在她身边的是郁孟平,她结束了人生中的学习生涯,开启另一份人生。

  就在她离开伦敦的前天晚上,她已经接到了外交部的正式任命书。

  *

  回国的近一个月里,周攒都很忙,她先回杭城住了一个星期,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回来体检,交各种档案。

  郁孟平也很忙,有时候开车陪着周攒去,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就让老宋送她。

  那天,周攒要去F大交档案资料,因为走的是公费留学,周攒有一部分学籍还留在那儿。郁孟平送她去,他正好也有事找姜致年。

  周攒没有问郁孟平什么事,能和姜致年有关的无非就是江家的事。

  到了学校,下了车,两人分头各自行动。

  大约半个月多小时,周攒就在政教处处理完档案资料,从楼里出来的时候,闻到空气中湿润的气息,楼前的那条路上,学生熙熙攘攘,算算时间,现在正好是期末时间。

  周攒走到车边,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郁孟平回来,便起了去找他的心思。

  最后是在外语系楼前的空地上找到了他们,两人相对站着。

  周攒站住,看到姜致年深锁眉头,她游移不定,到底要不要走过去。

  毕竟,姜致年是她的老师,周攒和郁孟平站在一起不方便。

  有年轻新鲜的女学生面孔从姜致年那个方向朝周攒走来,她们叽叽喳喳,所谈的内容正好被周攒听见。

  “你不觉得我们英文系的姜老师很儒雅嘛?”

  “我也觉得,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帅哥,就是作业不要这么多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天啊,就他作业最多。上回我赶作业到凌晨三点。”

  “你不觉得他像笑面虎嘛?看着温温柔柔,很好说话的样子,结果……”

  “对对对,他老婆受得了么?!对了,姜老师应该是结婚了吧?我上次不小心听到两个老师讲话,他们说漏嘴,说姜老师就一个人,所以分教师公寓的时候面积不大。”

  “不是吧?!我以为结婚了的……”

  声音渐渐走远,周攒也听不见了。等她回头的时候,却见到姜致年一脸和煦地朝周攒招手。

  郁孟平本来背对着她,回身,也让周攒过来,周攒只好佯装淡定,走到姜致年面前与郁孟平并排站着。

  她还算镇定地喊姜致年老师,就像以前一样。

  姜致年比以往和蔼许多,眯着眼睛微微笑。

  “你们这一届的学生呐,进部里就几个,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他说话平稳,很像长辈,“恭喜你了,周攒。”

  周攒之前和姜致年打交道不多,平时在他面前也做惯了乖学生的样子,觉悟半分僭越之举,恭谨地说:“谢谢老师。”

  “还叫老师?该和孟平一样叫我叔叔了。”仿佛今天是节假日,姜致年笑着说。

  周攒看了郁孟平一眼,郁孟平牵过她的手,对着她点点头。

  周攒这才半吞半吐地喊了一声:“叔叔。”

  没聊一会儿,姜致年就让他们走了,等会儿他还要监考去。

  周攒的手被郁孟平牵着往前走,早上的时候京城刚下了场大雨,路边有一棵不知名的树被风吹雨打得压弯了枝条。

  她不放心地转头回身看姜致年,他日渐衰老的背影在清苍的天幕中,愈发清瘦。

  姜致年和郁靖萦在最青春的年纪,于大学相识。

  郁靖萦死后,姜致年这辈子都未婚。

  他们两的爱情故事让人动容。

  周攒为了躲开来来往往的学生特意往里走,脑袋碰到了枝条,枝叶上的雨水霖霖落下,湿了她的脸。

  好像哭过一样。

正文完结(二)

  上车后, 郁孟平才发现周攒脸上湿润润的,抽了张纸巾,转身给她擦脸。

  他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太久没见到你老师, 所以热泪盈眶?”

  周攒被他逗得抿起唇,刚要摇摇头,郁孟平让她别动, “小心把妆弄花了。”

  她只好面向他, 安静地坐着。想起自己来找郁孟平的时候, 见到姜老师沉闷的脸, 她不免有些担忧。

  “你今天来和姜老师说什么?事情严重么?”

  郁孟平蹙了眉, 想了想, 还是把事情原委告诉她:“之前江家以为我消失不见, 事情成定局。没想到我是韬光养晦, 卷土重来。现在江武有人掣肘,分身乏术,江阔屿已经狗急跳墙。”

  “和致年叔说一声, 也是让他近期小心防备着点。”

  “所以那一年姜老师开学的时候经常请假,也是和江阔屿有关?”

  周攒眼眸轻垂。

  郁孟平捏着纸巾靠近的时候,她长而翘的睫毛扑闪, 很是有趣。他忍不住捉弄了一下, 这两年事情多, 郁孟平花了点时间才记起来周攒说的是什么时候。

  那还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

  那时候江阔屿正好从马来西亚回来, 一回来就开始各种搞事。

  “你倒是记性好。”郁孟平敛眉, 轻轻说, “你别太担心, 只要他安心待在学校不出去, 江阔屿就算要动他,也要顾虑影响。”

  周攒点点头。

  郁孟平把纸巾团在手心里,揉了揉她脑袋:“好了,别想了。我们现在回家去。”

  “回哪里?”

  “回静园。”

  兜兜转转这么长的时间,周攒还是回到了这里。

  静园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与周攒那天来还衣服首饰的时候一样。

  柳门竹巷,绿影深浓,很适合读书写字,当初在二楼的卧室,郁孟平特意给她安了张书桌,好让她一边做翻译一边看风景。

  然而别有洞天的里面从外面看最是普通人家不过。

  周攒跟着郁孟平进来,心境已是两然。

  那时候她这样决然地离开他,把他送的东西全都还了回来。

  她抬头望了眼庭中的那棵老玉兰树,原本枯干的枝叶竟然长了不少绿叶,在六月的这个时节,虽然比不上别的遮天蔽日的树木,但已经够让周攒欣喜的。

  郁孟平把她的行李拎进屋子,没见到人,就知道她没跟过来,于是走到外面,正好见到周攒仰头看树。

  过了好久,他才不忍心似地出声打扰:“喜欢么?”

  周攒问:“之前你找的朋友不是说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冒绿叶?”

  “都说了那就是个庸医,在研究院混饭吃的。”

  周攒才不信他的鬼话,人家老莫也就比郁孟平大了四五岁,都已经快干到了副院长了,能没点真本事?

  “你后来又找人来看过?”周攒转了一圈问。

  郁孟平站在树荫下,光影斑驳,不说话,只招了招手让周攒过来。

  周攒走过去,主动环住他的腰,最近她老是喜欢抱着郁孟平,把侧脸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仿佛很安心。

  “这棵树什么时候开花发芽的?”她轻声问。

  周攒知道那两年对郁孟平来说并不好过,但抚平伤口最好的方式并不是将它遗忘,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而是站在他身边,两人再一起经历回忆。

  郁孟平看着那棵玉兰树,眼睛懒散似地眯起来。

  “今年没有开花,老莫说估计还要等两年。”

  “今年能长叶子已经很不错了。”周攒说。

  忽然间,她好像凭空抓到什么有趣的点,脑袋往后退了点,看着郁孟平的眼睛,眉毛狡黠地挑起来:“所以,你还是让老莫来看了?”

  “没有。”郁孟平矢口否认。

  “明明就是。”

  “不是,是老莫自己主动找我,说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非要再来看看。”

  “骗人!”

  他的眼睛飘忽起来,很不愿意继续和周攒讨论这个,于是连忙转移话题:“快中午了,要吃什么?红姨不在家……”

  周攒双手掰过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越看他越觉得这个男人可爱。郁孟平低头看了一会儿,眼中含着宠溺。

  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周攒也都明白,全身上下暖融融的。

  上半身贴着郁孟平胸膛,周攒拉下他的脑袋,踮起脚尖,她轻柔地吻上去,舌尖吻开唇瓣。

  胸腔满涨,饱含爱意。

  一阵夏风过去,白色的衬衫和裙子落下无数飞动的树影。

  吻了一会儿后,周攒略退开一些,大着胆子问:“吃你可以么。”

  闻言,郁孟平的唇角得意地微微勾起,双手握住她细软的腰肢,声音轻柔,仿若呢喃。

  “也不是不行。”

  又微微皱着眉,低头好像在思索什么国家大事。

  行为轻佻地挑开周攒衬衫裙上的扣子,从里头露出一丝如玉质细腻的春光,眸光渐渐暗沉,连招呼都没有打。

  大拇指和食指稍微玩了一会儿,周攒整个人便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

  “郁孟平!”她软着声音惊呼,“这是在院子里。”

  “怕什么,没人看见。就我和你。”郁孟平声音喑哑了一些,但他衣衫整洁,面色温润,岿然不动,看起来很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谁知道他手下在干什么流氓事,而反观周攒,面庞额角慢慢烧起来,倚在他肩头,呼吸渐渐不稳。

  即使她知道静园是独栋别墅,邻居之间相隔很远,但毕竟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院子里。

  与她平日里恭谨地读书性子,实在是相差甚远。

  “还有几天去部里报道?”他稳着声音问。

  “就这三四天吧。”周攒一说话就控制不住地漏出靡靡之声,娇酥到让她难为情。

  拧着眉,咬着唇说:“我不要了!”

  “不是你自己说要吃我?”他轻声笑,“怎么?出尔反尔?”

  他故意用力捏了一下,周攒轻声叫了出来,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去楼上,我不要在这里。”

  郁孟平讨价还价,“那你答应我,这三四天就待在静园,哪里也不许去。”

  “我们是不是很久没有荒唐过了?攒攒。”他啜咬着周攒的耳垂,叹息地问。

  在英国的时候,一开始周攒的课业繁重,等到课程结束,郁孟平又要在国内和伦敦两头跑。哪里有天天放纵的好事。

  他说的荒唐无非就是那些事,他们也只有在那一年暑假如此荒唐过。

  而周攒回国后,又太忙,往往回到酒店的时候累得没有兴致,只想倒头休息,仔细一想确实有些冷落他。

  郁孟平这人看着玩世不恭,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可情到浓时,就喜欢和周攒待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周攒心软,泛着苦涩,于是心甘情愿地低低应了一声。

  得到想要的答案,郁孟平唇边荡出笑意,身子一低,抱住周攒往楼上去。

  楼上的窗户大开,白纱飘荡,偶尔飘起的空隙里,露出两道缠绕的身影。

  闷热的季节里,夏深似海。

  他们再也没有辜负这个夏季。

  *

  11月的时候,周攒已经培训四个多月,这四个多月来,和郁孟平可以说是聚少离多。

  郁孟平很忙,时常在外面出差,周攒回静园住的时候,只有她和红姨,偶尔每个月会代替郁孟平去看一次奶奶。

  那天中午开了一次会,会上已经表明了12月的时候,即将进行第一次驻外分配,各个国家的名单和人员数量已经公布于众。

  下午下班的时候,有三四个同事约周攒一起吃晚饭,那时候郁孟平不在家,周攒便同意了,顺便和红姨说了声今晚不回家吃饭。

  同事和周攒一样,都是遴选进的部里,这是人生中的第一份职业。都是23,24岁的正好年纪,但都沉稳地好像已经工作了十几年,很懂得谨言慎行的道理。

  包厢里,大家偶尔提了几句那几个目的国的生活习惯,其余的便就是生活中的小事,还算吃得开心。

  这次驻外并不是一次性所有人都去,而是分批次,最迟一批次要到明年5月。大部分人私心自然是越迟越好。

  周攒低头喝水,眉头微锁,不知道该怎么和郁孟平提这件事才好。

  虽然理论上清楚他会支持自己,但等到实际行动的时候,始终是难免说出口。

  毕竟这一去就是四年。

  周攒喝水喝多了,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出去上卫生间。

  他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商场里一家普通的饭馆,周攒平时没来过这个商场,按着指示好不容易才找到。

  上完卫生间出来后,竟遇到了孙照佳。

  他背对着周攒在出口抽烟,那香烟烧了一截灰,他转身点在了垃圾桶盖上。

  转身的时候见到了周攒,瞳光散开,而后又马上移开目光。

  那是孙照佳劈腿后,他们第二次见面。

  周攒其实已经认不出来了,要不是那面部轮廓有些像,让她忍不住看好几遍。

  但这些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她看过去的目光如同陌生人,不痛不痒。

  周攒面色如常地走过去,却被孙照佳拦住。

  孙照佳穿着格子衬衫,浑身酒气,面色浮肿,口吻不太好地说:“恭喜你了,周攒,现在出息了。”

  “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周攒侧身说

  孙照佳惨淡地笑了两声,点点头说:“你应该和我道歉。要不是你朋友在他们圈子里散布我的消息,我至于沦落到这个样子么?”

  什么样子呢?

  当初他搭上白雨欣,没过多久,白雨欣就踹了他,但孙照佳脸皮厚,一直缠着她,直到两三年后才分手。当时闹得更加难堪。

  好在即使分手了,孙照佳也通过白雨欣认识了别的富二代。

  但谁也没想到,那时候他跟着刚认识的一个富二代去酒吧喝酒,里面有个人听说他叫孙照佳,不分青红皂白就让人把他打了一顿,扔了出去。

  并且扬言圈子里哪个女的和他走在一起就别和她做朋友,连这种垃圾都要收,简直降低她档次。

  后来孙照佳才知道,这个女的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曾经劈过腿。

  孙照佳很快就意识到了她肯定是周攒的朋友,因为他自始至终对不起的人只有周攒一个。

  要是他们圈子里的其它女的,孙照佳巴结都来不及呢,哪里有他劈腿的份儿。

  不过是那时候的周攒好欺负而已,孙照佳这样的人惯会看人下菜碟。

  孙照佳和白雨欣混在一起的时候,学业也没怎么去上,计算机专业非常讲究实际操作,代码打不出来就是打不出来,就连毕业的毕设,孙照佳都是在网上向人买的。

  所以,他错过了实习,工作也没找到什么好的工作。本科毕业快两年,他在京城待不下去,已经考虑回杭了。

  周攒原本听孙照佳让她道歉的话,实在是懵,听了他解释,她一下子就确认了这个人肯定是聂青浓。

  只有聂青浓,会这样做,且有能力。

  周攒忽然想起他们在杭城陪她过年的那一回,她和聂青浓说起了自己苦涩的并不美好的初恋。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聂青浓凑到她耳边说:“你放心,要是哪一天让我碰到了这个人,我一定把他打成猪头,为你出气。”

  看来,聂青浓真的替20岁那个敏感自卑的周攒出了气。

  而如今周攒已经25岁了。

  她冷眼看着孙照佳,满不在乎地笑了两声:“和你道歉?你也没有和那时候的我道歉。孙照佳,脸皮这么油腻可没有富婆姐姐喜欢哦。”

  “如果真要说的话,我还得要感谢白雨欣,要不是她的菩萨行为,说不定我还陷在你的泥沼中。”

  说完就要走,孙照佳却不依不挠。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报警说你性/骚扰。”周攒狠声道。

  孙照佳不得不放手,咬碎牙齿往下咽,不甘心地丢下一句狠话:“你这样羞辱我,和当初的我也没什么差别。”

  周攒的脚步微顿。

  怎么会没有差别呢?

  她从不会主动羞辱挑衅别人,她的能力都是自保而已。

  难道她还要温言善意地对待一个伤害过她的人?

  当然不要。

  爱很有限,她要把爱和温柔留给值得的人。

  孙照佳以为周攒会和自己继续辩驳一番,然而她只是微微顿住了脚,随后接了个电话,便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不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那么快乐。

  曾几何时,他也拥有过。

  孙照佳眼里流出一丝羡慕,一丝埋怨,他清楚,周攒应该是他这辈子能找到的女朋友中条件最好的一个。

  可惜,当初他嫌弃了。

  周攒接到了郁孟平的电话,电话里郁孟平说自己已经出差回来,到了静园,问他在哪里,要不要来接她。

  听声音两人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要粘在一起。

  周攒心里开心,告诉他不用,自己很快就回来。

  她和同事告了别,拿起包就去了地下室停车场,马不停蹄地开车回了静园。

  周攒开的是一辆十万出头的大众二手车,□□成新,这是她自己花钱买的。

  当初她说自己想要这样一辆车的时候,郁孟平嫌弃得不行,很认真地问她:“周攒,你是真觉得我养不起你么?”

  他虽然没有程寄上进,可这两年来也赚了不少钱,养十个周攒都不在话下。

  周攒才不管他呢,她现在就是一个小科员,每天老宋接送她上班,像什么样子。

  她一条条分析给郁孟平听,郁孟平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才同意,带她去靠谱的人那边买了这辆小黑。

  这辆车她开得很顺手。

  郁孟平这次隔了一礼拜才回来,周攒开心得不得了,郁孟平说又给她带了不少杭城的点心。

  她开着这辆车很快就到了静园,眼见着过红绿灯就到了,忽然之间,后面一辆面包车猛地撞了上来。

  砰地一声,周攒撞到了围栏,接着便是一片混乱的现场。

正文大结局

  周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在医院,沙发上坐着的是耿宪,双手交叉, 低着头, 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声音,耿宪抬起头,忙站起来, 脸上浮现出点惊喜:“你醒了, 周攒。”

  脑袋还是有些疼, 周攒想说话, 但张了张嘴, 喉咙干哑。

  耿宪立即明了:“你别动, 我喊人进来。”

  他开了门出去, 不一会儿, 有医生和红姨进来。

  医生检查了一番说是脑震荡的后遗症,稍微再休息一会儿就好。要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喊他。

  之后,红姨喂了周攒水喝, 她太渴了,喝了整整半杯水。

  红姨眼角带泪,好像是哭过:“慢点喝, 周攒。别着急, 真是天杀的, 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

  周攒一下子没注意, 水喝到喉咙里, 呛了一声。

  “红姨, 你就别说了。人醒过来就是万幸, 你先让她休息休息。”耿宪提醒。

  红姨这才没有多话, 给周攒喂好了水,就出去了。

  房间一下子就只剩下周攒和耿宪,安静了不少。

  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郁孟平,周攒躺下后,还没来得及出口询问,耿宪便主动上报:“二哥和齐硕找江阔屿去了。”

  “你应该能感觉到这场车祸不是意外吧?”

  周攒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点头,长发在枕头棉布上摩擦出细碎的声音。

  “千防万防也没料到江阔屿有胆子找人来撞你的车,好歹你现在吃的也是公家饭,简直无法无天。”

  随着耿宪的声音,周攒陷入昨晚那场车祸。前面的红灯亮起,她把车停在车道上,后面那辆车毫无预兆地撞上来。

  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昏迷前的最后一丝声音就是车座上各种滴滴答答的机械声。

  不敢再细想那可怕的场景,周攒赶紧闭上眼。

  耿宪说到一半,见周攒合了眼,便以为她是累了。

  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就要往外走。

  “二哥估计要等两天到,这两天我都会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

  周攒轻轻应了一声。

  已经是初冬时节,这几天京城千林落木,窗外冷瑟潇潇雨。

  也许是真的累了,周攒把毯子拉上来点,侧了身又睡过去。

  她睡得不太安稳,连续不断地做噩梦,身体敏感地感觉到身边有个黑沉沉的影子。

  毕竟是刚发生了一场无妄之灾,周攒总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她恐惧地大声喊着郁孟平的名字。

  房间里的灯一下子亮起来。

  身边的影子终于从浓墨中脱落出来,是周攒最熟悉不过郁孟平。

  他带着一身的湿冷,抱住周攒,右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是我,攒攒,我就在这儿。”

  声音轻柔,却带着点哽塞。

  周攒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惊觉额上冒了层冷汗。

  在面对突如其来的生死存亡的时候,周攒也会恐慌,她没有这样镇定。

  她想过自己也许未来某一天会死去,但绝不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她的新人生才刚刚开始,她和郁孟平还没有白头到老。

  “郁孟平,我……那个时候……”

  车子撞在护栏杆上,安全气囊一下子弹出来,晕过去的前一秒,周攒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

  她这样坦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不安,让郁孟平的心也像针扎似的。

  “对不起,周攒,都怪我……”

  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卷进来,遭受无妄之灾。

  他想起晚上的时候,自己和齐硕才在郊区一间破旧的厂房找到江阔屿。

  他坐在阴暗的角落,头上落下一束冷光,照得江阔屿黄黑的皮肤也苍白了一些。

  狂妄自大且毫不在乎地说:“郁二,真没想到这个女人还真是你的软肋,我才刚开始玩玩,你就不知死活地找上门来。早知道我当初就应该动她!”

  “真是你喊人动的手?”他声音冷凝地确认。

  “当然,没想到效果还这么好,心肝宝贝儿果然是动不得。”江阔屿肆意地笑起来。

  郁孟平向来是个懒散,随心所欲的人。即使是为他姑姑报仇,也不过是为了出口恶气,让江家两父子到他姑姑坟前磕头认错。

  直到周攒出事的那一秒,他才确信,不除掉这两人,他身边的人这辈子都别想安生。

  他不愿意再听到周攒出事的消息。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时候自己有多错愕和恐惧。

  他等在家里,打算给周攒看自己给她带的糕点,想着周攒看了之后会有多开心的时候,却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郁孟平软声又坚定地安慰着周攒,“不会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我保证。”

  周攒哽咽地点点头。

  那天晚上,她始终被郁孟平抱在怀里,踏实得睡过去。

  周攒出了车祸,有轻微的脑震荡和擦伤,部里给她开了一个月的病假。

  也正如郁孟平自己说的,从那天后,他也几乎形影不离地陪在周攒身边。那一个月里,两人几乎天天待在静园养伤,不怎么出去。

  静园的安保措施也比以前严谨许多。

  红姨则是变着法的给周攒褒各种汤喝,说是进了趟医院一定要好好地补一补。而且每一种汤有什么滋补的效果说得头头是道,把周攒逗得很是开心。

  部里的同事不知道事情原委,只知道周攒出了车祸,说是要一起来看看她,但都被周攒拦下了,只说自己伤得不严重,马上就能回去工作。

  除此之外,她还从同事口中得知已经有不少人报名外派,12月那一批马上就要出发。

  周攒得知消息的时候五味杂陈,关上手机,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处理工作的郁孟平。

  他现在就连办公的时候也要坐在周攒身边,让周攒不知道说什么好。

  比起自己,郁孟平倒是忙得焦头烂额,有时候,到了晚上凌晨一两点,等周攒睡着之后,他都要起来处理工作。

  周攒最近几天身子都有些疲乏,懒懒的,看了一会儿后就走到郁孟平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贴了上去。

  “怎么了?”

  郁孟平问道,拉过她的手,将周攒抱在腿上,面对面坐着,随后继续处理着工作。

  周攒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说:“可能是刚吃了药,有点困。”

  郁孟平放下工作,把周攒的脸捧起来认真查看:“最近精神是不太好,等会儿睡完午觉,我再带你去医生那儿检查检查。”

  周攒点点头,又靠回去,郁孟平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的脑袋。

  事到如今,她还是很难和他开口。

  周攒忽然想起件事情,出事之后,她就没听到司机的消息。

  她纠结了一会儿,出声问郁孟平司机的情况。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他拧着眉头,将周攒更抱紧了些。

  “不能问么?”

  “也不是。”郁孟平拖住周攒的臀瓣,让她盘在腰间,就这样抱着她回了卧室,“不是什么好消息,你也不用知道。反正司机那条线是断了,江阔屿相当于是给了他一笔买命钱。”

  周攒被抱着到床上,她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所以是……”

  在她直视的目光下,郁孟平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

  摸了摸她的额角,随后起身把房间里的窗帘拉上了点,自己也脱了衣服上床,揽过周攒一起休息。

  周攒被这消息震惊地始终未合眼,而郁孟平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过了几分钟,终于下决心似地问周攒:“你们部里是不是要开始外派了?”

  “你知道了?”

  “前段时间,我妈和我提过一两句。”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却没想到郁孟平早就知道了。

  周攒起来,爬到他身上,两手支在他胸口。

  郁孟平躺下去,让周攒更舒服点,帮她把头发别在脑后:“自己有没有想过去哪儿?”

  “我还没报名呢。”

  “那过两天去报名吧。”

  周攒没料到这个话题会是由郁孟平挑起,并且是他主动说让自己去报名。

  她的心像是泡在热水里,酸涩地不行:“怎么?现在是嫌我碍眼了?”

  郁孟平抬起她的下巴,周攒的眼角微红,他心疼地用食指指被擦过:“听听你说的,我都只喜欢你一个人呢,还这么多酸话。”

  “还没走,就舍不得我?”

  “是啊,就是舍不得你。”她别过脸,落了两滴泪在他心口,滚烫滚烫。

  郁孟平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在国内始终不太安全,我也不放心,在国外还是安全点。江家的手没有那么长。”

  有淡淡的愁绪在两人之间滋生,郁孟平拨弄着她的耳垂:“而且,周攒,你不得不去。早点去还能早点回来。”

  肩头的衬衫湿了一片。

  郁孟平拨过她的脸,吻着她带湿的唇角。

  他说:“我等你,周攒。”

  周攒无声地呜咽起来。

  很快,周攒的外调通知就下来了,作为第二批,过了元旦就出发。

  在走之前的一天,她特意拉着郁孟平出了趟门。

  “要买什么和红姨说就行,最近要下雪,外面很冷。”

  周攒摇摇头,便说要自己去买,郁孟平问她要买什么,周攒也摇摇头不肯告诉他。

  一直到了店里,郁孟平才知道周攒打的是什么主意,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什么也不说了。

  周攒买的是郁金香种子,12月的时候正是种郁金香的好时间。

  “你上回闹着要种的时候都五月了,所以那些郁金香都烂在土里,一朵都没长出来。”周攒说,“你笨不笨,郁孟平。”

  郁孟平低着头,眸光淡淡,恩了一声。

  地上落了雪,惨白的雪光照得他眼睛痛痛的。

  郁孟平走在前面,忽然听到周攒喊他名字,回过头问:“什么事?”

  周攒招呼着郁孟平过来,她站在两级台阶上,将将与他平齐,摘下手套后,捧住他的脸,依偎上去:“今年2月我就不在国内了,就让这些郁金香陪着你,好不好?”

  郁孟平的心像是让周攒狠狠捏了一把,真是让他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舌尖吻着她的唇瓣,轻声说:“听你的。”

  那天下午,他们就回家种了郁金香种子,好在有了上回的经验,两人种起来也像是那么回事。只是周攒的种子买得有些多,加上红姨和老宋的帮忙,差不多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种完。

  时间过得得很快,过了元旦之后,周攒整理了行李就要出发。

  不像上回去伦敦,周攒一个人去。这次是郁孟平载着周攒去了机场。

  可惜也只能是送到机场,郁孟平就不便再跟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他温柔地拂开周攒的乱发,还是那句话:“我等你,周攒。”

  周攒擦了擦眼角的泪,笑着点点头,随便转身离开。

  她穿着黑色的掐腰大衣,一条灰色的围巾,在风雪中十分利落干练地往前行。

  郁孟平清楚:周攒长大了,他得放手,也是保她平安。

  他的眼中,始终含着层薄光,闪闪发亮。

  他们这段关系,除了最开始那两年,即使小打小闹,也安安稳稳地相互陪伴在身边,后来他们总是在分别中。

  可这次的分别,是为了两人共同的未来。

  天高海阔任她飞。

  一月末的时候,周攒为郁孟平种下的郁金香陆陆续续开了花,就在那棵老玉兰树下,轰轰烈烈地开了一个春天。

  郁孟平每天上下班的时候都能看到,有时候吃完晚饭了,也要在门口停驻看上好一会儿,然后拍几张郁金花的照片给周攒。

  【可惜玉兰树还没开花,不过叶子比去年还要茂密许多,你回来的时候应该就开花了。】

  聂青浓听说她二哥家院子里开了不少郁金香,足以与小公园媲美,便立即想要打个飞的回来每每地拍上几张。

  要知道公园里的郁金香因为拍照的人太多,有不少都被踩烂了,她大小姐脾气发作,才不要去。谁知道郁孟平表示家里并不欢迎她的到来,而且这郁金香花只属于他自己,谁都别想来看。

  聂青浓只好在微信上发了个白眼的表情包,讽刺他一顿:【知道了知道了,显摆什么呀,切】

  *

  周攒外派的地方是个非洲小国,叫乌末比,是一个印度洋上的岛国,属于湿热海洋性气候,全年温差不大。

  她在这里几乎天天穿短袖,或者薄款长袖。

  她还只是个小随员,每天的任务还不算多。

  5、6月的时候,让她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我国之前援建乌末比的大礼堂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时代更迭快,大礼堂的许多设备都需要更换。

  她的领导姓钟,前两天才和乌方确定新的援建方案,而这两天周攒的任务就是联系领事馆和国内援建团队。

  好在事情都按照预期计划进行。

  晚上的时候,周攒接到郁孟平的电话,那时候是国内早上,他刚刚起来。

  周攒告诉他,今天自己吃了点面包果,她以前从没在国内见过吃过,这还是她小时候课外书上见到的水果。

  郁孟平轻声笑了句,说自己也没吃过,还问周攒口感怎么样?

  周攒回忆了下,最后说:“就是面包的口味,不然怎么叫面包果。”

  郁孟平被周攒平淡无力的描述一下子懵住,为了能继续保持两人的感情,最后赞同地说:“说得很有道理。”

  “你在嘲笑我?”

  “……没有。”郁孟平憋住,后来实在绷不住漏出点笑声,还是让周攒听见了。

  周攒瘪嘴,哼哼两声。

  说了会儿话,电话挂断,也到了郁孟平出门的时间。今天有两个会等着他,晚上还要和他哥哥郁明辉碰头,说一下江家那边的事。

  开会拖延了,郁孟平到了饭点已经比原定时间迟了半小时。

  一进去,侄女原原扑倒郁孟平身上,怪他怎么这么迟才来,她肚子都饿了。

  现在家里郁孟平的权利越来越大,连他大哥也要等着他才开饭。

  原原现在已经读小学一年级了,郁孟平抱她的时候也感受到了重量:“原原想要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小叔叔请客。”

  “好啊好啊,我要吃甜的!”

  他大嫂连忙站起来,接过女儿:“孟平,你可别太宠她,最近她肠胃不好。”

  原原哼哼唧唧,不理她妈妈,她就要按小叔叔说的点自己喜欢吃的。

  一顿饭了,已经是晚上10点,老宋接郁孟平回去。

  回去的路上,郁孟平在百度里查找周攒所外派国家的新闻消息。他们虽然每天都能聊会儿天,但能说的事情不多,他只能自己上网找找相关消息。

  然而能找到的信息也很少。

  车子颠簸了一下,郁孟平按灭了手机。忽然想起早上周攒说的面包果树,他忽然也感兴趣起来,想试试味道。

  于是问老宋哪里有的卖。

  老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水果,一时间也模棱两可,只说过两天去进口超市看看。

  郁孟平点头说好。

  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灯光,郁孟平想:不着急,慢慢来。

  都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等周攒,难道还怕这点时间嘛。

  *

  2019年末的时候,周攒所在的大使馆举办了中国文化节,邀请乌末比当地华人和对中国文化感兴趣的本地人参加。

  整个活动都是周攒一手操办,来的人很多,正常活动都顺利进行,且很热闹。

  老钟赞许了周攒,夸她办得很不错,让周攒很开心。

  在钟声敲响的时候,已经到了2020年,周攒在微信上给郁孟平发了新年快乐,并且附上了无与伦比的美丽海景晚霞照片。

  红色的彤云一层叠着一层,滚滚而来,整个天际都在燃烧。

  发过去后,没有动静,按照时间,郁孟平还在睡觉。

  她顺便看了看郁孟平给她发的消息,今天太忙,都还没来得及看。

  她居然看到一张面包果的照片,郁孟平评价说,确实很像面包的口感,但他觉得有点像菠萝蜜。

  并且还问周攒有没有别的水果推荐。

  *

  郁孟平今天得到了个对他们整个郁家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江家的势力开始慢慢瓦解。

  他在微信上给周攒分享了喜悦。但她似乎一直在忙,没有回消息。

  郁孟平不怪她,也没有胡思乱想,之前他们已经约定好了不需要及时回消息。

  他翻了翻周攒给他的留言,一边看,一边淡淡笑着,很是美好。

  他之前问周攒有没有别的水果推荐,周攒竟然在1月的时候给他拍了荔枝的照片。

  郁孟平大吃一惊,他确实没想到非洲居然有种植荔枝的历史,而且他上网查了一下,这历史也有200多年。

  如果周攒没有和他说,他或许这辈子也不会了解这样一个小国家,在很早之前就与我国有牵绊,从而衍生出了文化交流。

  郁孟平以前很不理解他母亲为什么要选择做外交官,可现在看着周攒的脚步在另一块土地上越走越远,他渐渐觉得这意义远比他想得更加深远。

  而且越了解,他越觉得以前纵情声色的生活很没有意思。

  于是,郁孟平在微信上向周攒提出了一个非常引人深思的问题:是非洲的荔枝好吃,还是国内的?

  *

  周攒之前一直在联系的援建大礼堂工程出了点问题。

  因为和她沟通的马包工在乌末比已经待了五年之久,按照合同约定,他可以回国了,而接替马包工的新同事还没有过来,有一批材料也还在海上漂泊。

  所有的工程无以为继,只能暂时停下,要等新包工来了再说。然而,眼见着交付时间都快到了。

  周攒是在4月的时候才见到新的包工,姓袁,似乎是刚大学毕业一两年的样子。

  袁包工来了之后,一切就绪,周攒也稍微轻松下来,继续干别的任务,偶尔去现场看看。

  袁包工是刚从国内回来的,对于已经在乌末比待了很多年的其他人来说,他带着国内社会的最新消息。

  每天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围着袁包工,听他讲国内的大事。虽然现在网络发达了,可这和自己身临其境得知的消息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周攒也是在他的述说中,得知江武出事,正在接受上调查,而江阔屿已经保不住,抓进去了。

  周攒拿出手机,想要问问郁孟平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说话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乌末比的网络总是不好。

  后来,还是在老钟那儿确认了江家的消息。

  *

  解决了江家最大的隐患,郁孟平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像是卸下了肩上的重任。

  之前让周攒外调,而快两年来他也没去找周攒最大的原因无非就是江家。

  现在,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了。

  郁孟平拿出手机,想给周攒发消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偶尔联系上,也只是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话,又各忙各的了。

  只是没想到这回,郁孟平刚打开屏幕,就有新闻消息跳出来:乌末比发生巨大地震,甚至引发了海啸,许多房屋瞬间倒塌。

  他的脸色一下子沉郁难看起来,急忙喊老宋掉头,去老宅。

  老宅住着郁明辉一家和郁孟平父母,这两天,孟春兰女士正好在家。

  见到小儿子行色匆匆,她就知道瞒不了,而且她也没打算瞒着。

  “部里有什么消息没有?”郁孟平当面问。

  孟春兰担忧地摇摇头:“那边下午1点半发生的事,还没有消息过来。”

  郁孟平颓败起来,像是朵枯萎的郁金香,十分焦灼,一言不发地抿着唇,心里说不出的恐慌。

  又是这样无力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然而作为母亲的孟春兰再是八面玲珑,在这样的时刻也说不出让他别担心的话。而且她喜欢周攒这孩子,仅仅只是作为上下属的关系,她也不想失去这样一位优秀且有潜力的人才。

  消息是两天后传来的,大使馆虽然受到了地震的影响,好在离震源很远,馆里的工作人员还算安全。

  此次地震中,也没有中国公民遇难。

  郁孟平稍微放下了心,孟春兰又说道:“前天,救援物资和专家已经送去了乌末比,估计今天早晨就到了,专家要深入震源,周攒是中方接待人员和陪同翻译。”

  他那颗心又毫无预兆地提了起来。

  *

  作为救援专家组的接待人员和陪同翻译,是周攒主动请缨。

  她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那天早晨接了人,他们就赶往重伤腹地。这次地震中虽然没有公民遇难,但还是有不少人受伤。

  除了帮助乌方人员,还需要第一时间救助我们自己人。

  那几天,根本没有时间合眼休息睡觉,既要注意不断的地震余波,还要登记受伤者的消息和翻译。

  以及苦难的大众,一双双寻求帮助的无助眼睛,让周攒不忍心闭上眼休息。

  望之所及,皆是废墟和恸哭。

  差不多是八九天后,有新的同事来接替她,强制让她去休息,周攒才回到自己的帐篷眯着眼睛睡觉。

  她在想很多事情,人类的难过,喜悦,幸福,悲伤似乎对大自然来说都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那我们人类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想不通这个答案。

  大脑一片空白,她疲倦地睡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周攒便听到一记熟悉的声音。

  他像是一遍遍地问别人:“有没有见到周攒?”

  “你知道周攒在哪儿么?”

  是找我么?

  怎么在乌末比说中文呢?

  当地人只会说法语。

  难道出什么事了?

  周攒不敢再睡,她的神经一直紧绷,挣扎了两下,很快睁开眼。

  光线已经暗下来,已经是傍晚,周攒差不多睡了七八个小时。

  听到那人的声音就在自己帐篷前,她不敢再耽搁,揉了揉眼睛,便拉开了帐篷的拉链。

  从里面钻出来,蹲在地上,想也没想地抓住那人的手:“我在这儿。”

  那只手摸上去的时候挺细皮嫩肉,还带着点柔软,可稍微再碰了碰,便能抚摸到手背和手心的细小伤痕。

  手指颤了颤。

  周攒抬头,见到来人时,十分地惊诧:“郁孟平?”

  郁孟平脸上满是汗水,有些脏,却又让人从容踏实,见到周攒后,那张脸浮现出温柔的欣慰的笑。

  他低着头对周攒笑,身后是漫天的红霞,浓重艳丽,像是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映得郁孟平身上那件白衬衫也烧起来。

  “你怎么来这儿?”

  “我等不到你,只好来找你了。”

  ……

  “可我现在还要忙。”

  “没关系,我也是来帮忙的。”

  之前的问题又浮现在周攒的脑海里。

  人类存在的意义在哪儿?

  可能是对苦难的大众报之以同情,伸出援手,共渡难关。

  恰好,郁孟平在这条路上与她同行。

  周攒想,爱上郁孟平大概是她一腔孤勇,满副愁肠,余生幸运。

  她眼泪闪烁地回应:“那好,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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